空气中不知何时起了雾，阴云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伸手便能触及。
墨行砚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想叫那姑娘，却不知其姓名，只能随意地喊两声：“等等！姑娘，等等！”
可惜那小姑娘步伐坚定，不但未停，也不曾回头。
雾愈发的重了，视线所及不过数尺之遥，却像远在天边，无论他如何追赶也赶不上那小姑娘的脚步。
整个世界都变得朦胧起来，墨行砚要很小心才能不把前面的人跟丢。
也不知道又走了多远，甚至不知中途是转过弯还是一直在走直线。
前路不明，东西难辨，四周景致早已经陷在浓雾里，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终于，小姑娘的脚步慢了下来，他紧追了几步，发现自己好像进了一处庄子。
隐隐约约能看见前方有许多房子，青砖灰瓦，错落有致。
但只有房屋，却不闻人声。只有风穿过树梢沙沙的响动，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小姑娘好像进了其中一间屋子，他追过去，在门槛处绊了一下，但没摔倒。
可是再抬头，却发现小姑娘已经看不见了。
门开着，浓雾进了屋，他赶紧回身将门关紧，又在屋中适应片刻，终于看清楚屋内陈设。
可随之而来的，则是强烈的恐惧。
关于这一片空间，墨行砚做过无数猜想，想过这是一间普通的农舍，也想过是一间修葺精致的小屋。想到过里面有人，也想到过里面没人。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入目的，竟是一屋子木雕。
是很大的那种木雕，跟真人一样大。
形态各异，栩栩如生。
有老者对弈棋盘，有孩童抱球嬉戏，有青年男女靠窗吃茶，也有五人围坐共话桑麻。
有那么一瞬间，墨行砚就感觉这一屋子木雕都是活人，他甚至能听到子落棋盘的声音，也能闻到幽幽茶香。
可是恐惧更甚，越真实，越让人觉得恐惧。
为什么是木雕呢？是什么都好，怎么偏偏就是木雕呢？
一时间，九幽城内关于木雕是邪物的种种传说，又开始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
他不敢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步步后退，拉开房门，仓皇而逃。
可是能逃到哪去？四周全是浓雾，天黑得吓人。时不时能听到闷雷滚滚，热得难受。
这时，另一个方向有争执之声传来，墨行砚能确定那是活人说话的动静，心中大喜，赶紧顺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了去。
大概十几步路，又看到一间屋子，声音就是从这间屋子里传出来的。
是成年男子的声音，铿锵有力——“这样的事情莫要来找我！我绝不会与你们同流合污！你们就死了这条心吧！”
紧接着是另外一个男声：“这不是我们死不死心的事情，是你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听我一句劝，处在这个位置上，你纵是想保一身清流，也没人信你真是一身清流。到时候名没有，利也没有，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信不信由他人，做不做在我自己。我这一生，只求问心无愧！”
屋里开始有摔杯的声音了，另外一人好像又大声说道：“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得为你全家想想，这件事情你既已经知道，就不可能再置身事外了。”
再后面的，墨行砚听不清楚了，他想往前走几步，却听到身后有一个声音忽然传来：“公子，你是谁？”
他猛地打了个哆嗦，惊讶回头，这才发现他追随而来的那个小姑娘，此时此刻就站在自己身后，距离他两步远的地方。
心中恐惧总算消散了一些，他往前走了一步，在浓雾中仔细去看这个姑娘，越看越觉得跟他府里那只木雕真的一模一样，就连唇角有一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小姑娘歪头看他，眼睛忽闪忽闪的，有惊讶和疑惑，但还是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袖子，“不管你是谁，我们走远一些说话吧！这边是父亲的书房，他正在与人商量事情，要是让他知道有外人来他会不高兴的。”
墨行砚就跟着小姑娘走了，小姑娘一直抓着他的袖子，这让他略微的安心。
也不知为何，明明是第一次见，却感觉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一点都不觉得陌生。
他就这么被小姑娘一路拽着，终于停下时，小姑娘才又转过身问他：“现在可以说说你是谁了吗？”
墨行砚冲着她笑笑，“我是京城人士，家中孩子多，我排行第八。家里人都叫我行砚，砚台的砚。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眨眨眼，“行砚，真是个好名字。我叫清欢，清风的清，欢愉的欢。”
墨行砚一下就觉得这个名字好配这个姑娘，她就应该叫清欢，人与名字浑然一体，十分贴合。
互换过名字，两人就算认识了。清欢说：“我们在庄子里转转吧！”
墨行砚点头，“好，你带我去哪，我就去哪。”
说来奇怪，清欢不追问他来由，他也没觉得哪里不妥。
两个人就并肩走在浓雾里，仿佛相识多年的好友，甚至清欢还同他倾诉起家中之事——
“我出生在官宦之家，父亲为官，嫡母慈爱。我是家中庶女，我的生母出身商户，机缘巧合下与父亲有了一段情缘，后被接到江州纳为妾室。
“按说妾室是上不得台面的，何况还是商户出身，但府里人却并没有因此瞧不起她，对我亦十分疼爱。不但让我跟着兄姐一起读书，就连逢年过节送到我那里的东西，也都跟兄姐的没有什么区别。父亲母亲是一视同仁的。”
墨行桉听着她说话，就开始琢磨九幽城里那些个官员。
既然是做官的，那这事儿就好办了！官邸中的女子，他只要稍微一打听就能打听到这姑娘是谁。到时候过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进门，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眼下这地方，应该就是他们家在城外的庄子，京中官邸家家户户都在外头有庄子。
“所以刚刚在书房那边，屋里正在说话的人是你的父亲？他是做什么官的？”他问清欢，“官居几品呢？我亦是京城人士，家中也为官，你说说自家，或许我们的父辈还是熟人。”
清欢摇摇头，不愿说父亲做的是什么官，只说：“父亲不容易，自诩清流，不愿与人同流合污。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找上他，他拒了一次又一次，拒得多了，人家就说他假清高，说他不合群。然后开始排挤他，开始处处给他使绊子。”
清欢说这些话时，言语间尽是对父亲的担忧，以及对未来未知的恐惧。
仿佛风雨欲来，整个人都瑟瑟发抖，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