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了吗?
真是……
我自己……
错了吗?
苏晚晴的最后一个问题像是一根烧得通红的钢针。
狠狠地扎进了叶凡的脑髓里。
搅动着。
灼烧着。
让他连呼吸都忘了。
只有那句带着魔音的质问在四面八方来回地冲撞。
“错了吗?”
“错了吗?”
“错了吗?”
是啊。
我错了吗?
叶凡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
他看着小姨那张居高临下的冷漠的脸。
他想点头。
他想承认。
他想说对我错了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我被愤怒冲昏了头脑。
我被偏见蒙蔽了双眼。
我像个傻子一样被柳清欢那个疯女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我……
是个彻头彻彻尾的小丑。
然而。
就在那个“是”字即将冲破喉咙的前一秒。
一个极其微小的不和谐的音符。
突兀地在他那片即将彻底崩盘的认知废墟上响了起来。
等等。
不对。
还是有哪里不对劲。
叶凡那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
如果……
如果一切都像小姨说的那样。
秦枫是在救人。
是在给妈妈进行一场耗费巨大的功法治疗。
那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去酒店?
叶凡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了“柳氏皇家酒店”那几个金碧辉煌的大字。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江城最顶级的销金窟。
是奢华是享受是……放纵的代名词。
而不是一个适合进行紧急医疗救治的场所。
走火入魔能量反噬……
这些词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万分凶险。
正常的逻辑难道不应该是第一时间送去医院吗?
或者是那些拥有更专业设备的武者协会的疗养中心?
为什么?
偏偏是酒店?
而且……
还是总统套房。
叶凡去过那里。
他知道那间套房意味着什么。
巨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江城的夜景。
柔软的足以让人陷进去的天鹅绒大床。
氤氲着暧昧水汽的按摩浴缸。
还有那摆满了各种顶级年份红酒的吧台。
那里的一切都和“治疗”这两个字格格不入。
那里的一切都指向了另一个截然相反的方向。
一个让他不寒而栗的方向。
叶凡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他抓住了。
他抓住了那根从逻辑的悬崖峭壁上垂下来的唯一的稻草。
还有!
还有时间!
叶凡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一团垂死挣扎般的光亮。
时间对不上!
从他冲到酒店到他第二天早上在医院里醒来。
这中间隔了足足十几个小时!
十几个小时!
如果只是简单的输入气血进行功法理疗。
就算是再复杂的经脉疏导。
需要这么久吗?
需要整整一个通宵吗?
难道……
难道那十几个小时里。
秦枫就一直在给妈妈……
按摩?
“按摩”这个词像是一只肮脏的油腻的手。
在他的脑海里肆意地揉搓着,他母亲苏晚秋那张风华绝代的脸。
让叶凡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刚刚才被小姨亲手打碎的世界观。
此刻又被他自己从废墟里一点一点地捡了起来。
试图重新拼凑。
可拼凑起来的却是一个更加扭曲更加诡异更加让他无法理解的怪物。
一边是秦枫“仗义出手”、“救死扶伤”的“英雄”行径。
另一边却是“酒店”、“总统套房”、“十几个小时”的暧昧不清的诡异事实。
这两个截然相反的画面。
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撕扯。
拉扯着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对?
还是错?
英雄?
还是魔鬼?
救赎?
还是……
一场包装得无比完美的狩猎?
他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了。
叶凡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是一团被反复揉捏的面团。
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他想的其实很简单。
从始至终都很简单。
他只想保护好自己的家人。
保护好那个给了他生命的温柔的妈妈。
保护好这个虽然嘴巴很毒,但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他的小姨。
她们是他的逆鳞。
是他叶凡在这个世界上愿意付出一切去守护的珍宝。
可现在……
他的逆鳞却长在了别人的身上。
他的珍宝却在亲手将他推向深渊。
他所认为的“保护”。
在她们的眼里却变成了“偏执”、“急躁”、“不可理喻”。
叶凡是真的茫然了。
他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迷失了方向的旅人。
找不到任何可以参照的坐标。
也看不到任何能够指引他前进的星光。
他该怎么办?
他还能怎么办?
就在叶凡被巨大的迷茫和无助彻底淹没的时候。
头顶上那个冰冷而又熟悉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看起来你还是没想明白。”
苏晚晴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失望。
就好像在看一个朽木不可雕的差生。
她微微俯下身。
那双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一种让叶凡感到陌生的精明和锐利。
“不过没关系。”
“事实胜于雄辩。”
“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猜测和怀疑毫无意义。”
苏晚晴顿了顿,然后抛出了一个让叶凡心脏都漏跳了一拍的重磅炸弹。
“你秦叔叔现在就在楼下。”
秦……
秦叔叔?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
狠狠地抽在了叶凡的脸上。
比刚才那一下还要疼。
还要屈辱。
他猛地抬起头。
不敢置信地看着苏晚晴。
他看到小姨的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
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和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了不容置喙的认真。
“走吧。”
苏晚晴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道。
“跟我下去。”
“当着我的面给你秦叔叔认个错。”
“为了你昨天在酒店大堂的鲁莽和冲动。”
“为了你那毫无根据的污蔑和指责。”
“给他好好地道个歉。”
苏晚晴看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锋利。
“态度诚恳一些。”
???
叶凡的脑子像是被一颗炸弹直接引爆了。
嗡嗡作响。
道歉?
让我去给那个杂碎……
去给那个我恨不得亲手撕碎的男人……
道歉?
“不!”
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
带着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和不甘。
“我没错!”
叶凡撑着墙挣扎着从冰冷的水泥地上站了起来。
尽管他此刻气血全无浑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样。
但那股属于天才武者的骄傲和骨气,却不允许他在这一刻低头。
“我凭什么要给他道歉!”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沙哑。
“我说了那件事还有很多疑点!”
“酒店!套房!还有时间!”
“这些你怎么解释!”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冲着眼前的猎人发出了最后的咆哮。
然而。
苏晚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她甚至连解释的欲望都没有。
她只是静静地等他吼完。
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
声音轻飘飘的。
却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瞬间压在了叶凡的脊梁上。
“因为你妈妈的病还没好。”
叶凡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再一次猛地收缩。
“你姐姐她‘太阴之体’反噬的根本问题还没有解决。”
“秦枫昨天只是用他的独门功法和自身气血,暂时压制住了她体内暴走的能量。”
“那就像是用一块石头,暂时堵住了即将决堤的大坝。”
苏晚晴的声音不疾不徐。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精准的钉子。
将叶凡死死地钉在了原地。
“想要根治。”
“后续还需要秦枫先生继续为她进行推拿理疗。”
“按摩治疗。”
“而且不是一次。”
“可能需要好几个疗程。”
好几个……
疗程……
这几个字像是一把淬了毒的锤子。
狠狠地砸在了叶凡的心口上。
让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他仿佛已经能看到在未来的很多个夜晚。
秦枫那双带着“治疗”名义的大手。
在他的母亲苏晚秋那完美无瑕的身体上……
“够了!”
叶凡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
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刺骨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苏晚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痛心疾首的表情。
“小凡你到底还想不想你妈妈好了!”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斥责。
“难道你真的就想因为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和无端的猜忌。”
“眼睁睁地看着你妈妈,再一次被那种生不如死的痛苦折磨吗?”
“你难道忘了她上次发作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吗!”
“你也不想她下一次就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救治,而被那该死的体质彻底吞噬掉吧!”
“你!”
苏晚晴伸出手指几乎要点到叶凡的鼻子上。
“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
狠狠地敲打在叶凡那名为“孝顺”的软肋上。
他担得起吗?
不。
他担不起。
他怎么担得起。
那是他的妈妈啊。
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爱最尊敬的女人。
和她的安危相比……
他那点可怜的自尊。
他那点无力的怀疑。
又算得了什么?
拳头缓缓地松开了。
掌心里是四个血肉模糊的月牙印。
叶凡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
他那刚刚才勉强挺直的脊梁。
再一次无力地垮了下去。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不甘愤怒屈辱和怀疑。
都死死地压在了眼底最深处。
再睁开时。
那双曾经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
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
“好。”
他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无比干涩的音节。
“我……去。”
“我去给他……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