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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笼斗兽场藏在城市边缘的废弃工厂里,才一靠近,就感觉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口的守卫接过我手里的邀请函看了看,便挥手示意我进去,脸上还透出几分惋惜。
我迈步上前,身后传来引擎熄火的声音。
“小尘,你快看!那是不是苏月啊?”
我回头看去。
不远处,妆容精致的江晚晴正拉着陆尘朝我跑过来。
“苏月,别紧张!说不定你运气好能活到最后呢。”
陆尘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神色晦暗不明。
“快进去吧,我听说这斗兽场主人来头不小,别让他等急了。”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进斗兽场。
里面比想象中更阴森,圆形的看台上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血腥的味道。
正中央是个巨大的铁笼,锈迹斑斑的栏杆上还挂着暗红色的痕迹。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过来,接过我们手里的邀请函,不屑地看了我一眼。
“没带猛兽?看来是打算自己当祭品了。”
周围响起一阵哄笑,有人吹着口哨,“这妞长得不错,真是可惜了!还不如让哥几个先玩玩?”
那些黏腻的目光,像无数只肮脏的手在我裸露的皮肤上游走。
我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
不能哭,不能示弱。
他们见了我的表情好像更加兴奋,可是突然看台上的喧嚣像是被按下了暂停。
原本嬉笑的人纷纷收敛了神色,甚至有人下意识低下头。
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只见入口处缓缓走来一个男人。
他没带任何保镖,却自带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男人走到最高处的贵宾席坐下,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指尖轻点着扶手。
江晚晴原本还在和陆尘说笑,看到男人时脸色瞬间白了。
“他怎么会来?”江晚晴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陆尘皱着眉“不清楚,之前不是说他从不来这种地方的……”
我抬头望向贵宾席,他也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微微侧过头,视线隔着人群与我对上。
但很快他就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看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心里难免失望,这次我大概又赌输了。
那就让我跟苏阳一起死在这吧,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我垂头往备战席走去,一个低沉的声音却通过扩音器清晰地传遍全场。
“今天,我要把规则改一下。”
6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刚刚那个穿黑西装的负责人。
他愣了几秒,立刻满脸谄媚地跑过去。
“傅少,您有什么吩咐?”
傅铮的目光越过铁笼,落在我和江晚晴之间。
“我听说今天有个很有意思的赌局?既然是赌局,就该让两位当事人亲自下注。”
负责人愣了愣,“可,可是规定……”
“规定?我说的话才是规定。”
那人听出傅铮话里的不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您说的是。”
傅铮状似满意地点点头,漫不经心地说着。
“就让她们各自押注一只斗兽。赢的一方,自然可以带走苏阳。输的一方嘛……”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铁笼。
“就请亲自下场,和下一轮的猛兽切磋十分钟,权当……助兴。”
江晚晴的脸色由白转青,她求助般看向陆尘。
陆尘却没有看她,他蹙着眉,眼睛里充满了忌惮和不解。
显然没有人能料到傅铮会横插一脚,更没料到他竟直接点名要江晚晴下场。
“规则很简单,两只动物,你们两个人各选一只,活下来那个就算赢。”
傅铮低声跟旁边人交代了一声,很快负责人牵来两只动物。
一只眼睛泛着绿光的黑豹,和一只瘦骨嶙峋,毛发杂乱的流浪猫。
“那就……苏月,你先选吧。”
观众席一片哗然。
“这还用选?傻子都知道该挑黑豹吧!”
“傅少这是在给她放海啊?那位江小姐怕是要倒霉了!”
江晚晴的指甲深深掐进陆尘的胳膊,声音发颤。
“小尘,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害怕……”
陆尘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向我,似乎在回忆着我和傅铮到底有什么关系。
我缓缓蹲下身,视线与铁笼里的流浪猫平齐。
它的眼睛满是惊恐,哪怕缩在角落,也始终竖着耳朵警惕周围。
像极了此刻的我。
“我选它。”
观众席瞬间安静下来,几秒钟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哄笑。
“选只快死的猫?她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江晚晴先是一愣,随即捂住嘴笑出了声,“苏月,你没搞错吧?你选这只病猫?”
“小尘你看,她自己找死呢!这下我们赢定了!”
陆尘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我,眉头皱得更紧了。
“苏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选黑豹,你现在改还来得及。”
江晚晴立刻不满地推了他一把,“陆尘!你帮她说话?你是想要我去死吗?”
陆尘仍然置若罔闻,目光始终停留在我身上。
我扯了扯嘴角,没给过他们一个眼神,缓缓站起身。
“不用改,我就选它。”
傅铮在贵宾席发出一声轻叹,指尖终于停下敲击扶手的动作。
“很好!那就请两位分别跟自己选的动物一起入笼吧。”
7
江晚晴的脸瞬间扭曲。
“凭什么?傅铮你别太过分!不是说好了猛兽厮杀?我凭什么要跟她一起进笼?”
傅铮掀起眼皮,轻笑了一声。
“江小姐,你在我这定下赌局,当然事事都要听我的。”
“我现在突然觉得动物打架没意思,想要换一个玩法。
“而且,我想大家应该也更想看美女和野兽吧?”
江晚晴还想争辩什么,刚一张嘴,守在会场里的保镖立刻上前一步。
腰间不知什么东西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江晚晴的声音戛然而止,被那两名保镖捂着嘴巴拖进了笼子里。
陆尘下意识想拦住,却被傅铮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铁笼的闸门落下,我和江晚晴分别被关进了两个笼子里。
我蹲下身,轻轻抚摸着流浪猫的背,它抖得厉害,却慢慢蹭了蹭我的手心。
江晚晴抱着手臂缩在角落里,祈祷着自己没有被那只饿了十天的猛兽发现。
但显然她没能如愿,黑豹猛地扑过去,利爪瞬间撕开她的裙摆,血痕从大腿蔓延开。
她尖叫着躲闪,昂贵的礼服被撕成碎片,原本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
“陆尘!救我!”
“苏月,是你搞的鬼对不对?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江晚晴哭喊着拍打着笼门,可陆尘却没有看她。
反而被傅铮在大屏幕上放的东西吸引了目光。
屏幕上面正播放着江晚晴的声音,“把我送去的黑豹喂足了药,到时候让苏月那个贱人死得难看点。”
陆尘的脸色铁青,转头看着笼中狼狈不堪的江晚晴,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嫌恶。
江晚晴的惨叫声渐渐微弱时,傅铮才抬了抬手,“差不多了。”
闸门再次打开,两个工作人员拖着浑身是伤的江晚晴走出来。
傅铮恶魔般的声音响起,“江小姐,愿赌服输。既然你这局输了,那就请你去准备准备吧。下一轮的猛兽已经在等你了。”
被冷水泼醒的江晚晴刚一睁眼就听到这句话,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
“下一轮?我不下!你们都想害死我!苏月,对,一定是你搞的鬼!我死也要拉你陪葬!”
陆尘下意识挡在我身前,“晚晴!你冷静点!那豹子既然是你自己找到,你得承担后果。”
“冷静?你让我冷静?她现在要害死我,你让我冷静?”
我看着陆尘紧绷的侧脸,突然觉得他这个人很莫名其妙。
“陆尘,收起你廉价的保护欲吧。”
“你现在挡在我面前,是觉得这样就能抵消你把我推进地狱的事实?还是想告诉我,你的良心终于发现了?”
他猛地回头,眼底有一丝被说中心事的慌乱。
“阿月,我……”
“别叫我阿月,我嫌脏。”
我的指尖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腹,“你的深情,真是来得比路边的野草还贱。”
陆尘的脸瞬间惨白,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江晚晴见陆尘失神,突然挣脱保镖的钳制,抓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朝我扑来。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混合着疯狂的气息一下子到了我面前。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我努力避开紧要部位,但这一刀怕是免不了了。
我闭紧了双眼,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下。
傅铮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前。
他长腿一抬,狠狠踹在江晚晴的肚子上,力道之大让她直接倒飞出去。
“我的人,你也敢动?”
傅铮眼神里的戾气让周围的人噤若寒蝉。
他甚至没多看江晚晴一眼,摆摆手就将她甩给身后的保镖。
“把她给我看好,再出什么乱子,我要你们好看!”
陆尘僵在原地,看着傅铮将我护在怀里的动作,脸上一片惨白。
傅铮却像没看见他似的,低头检查我的胳膊。
他当指尖触碰到我手腕上的淤青时,他眼神瞬间暗下去。
“这是谁弄的?”
8
我摇摇头,刚要说话时,陆尘已经抢先开了口。
“苏月,你可真行啊!这才多久?就迫不及待爬上傅家小少爷的床了?”
“你爸妈当年就是这么教你的?用身体当筹码?”
我气得浑身发抖,抬手给了陆尘一耳光,“你也配提我爸妈?”
傅铮握着我的手把我拉到身后,自己挡在我和陆尘之间。
“陆总,说话注意分寸。苏月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
“更何况,是你亲手把她推开,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三道四?”
陆尘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底早就猩红一片。
“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哪轮得到你插手?傅铮,别以为你傅家势大就能为所欲为,她苏月……”
“她怎么了?”
傅铮打断他,语气骤然转冷。
“她被你踩进泥里时,你就该想到,这样一颗明珠,总会有人愿意把她从泥土里捡起来。”
陆尘眼里的光一下子散掉了。
他这时才真切地感觉到,原来那颗只属于他的珍珠,真的要被别人捡走了。
这时,被保镖按在地上的江晚晴突然凄厉尖叫起来。
“陆尘!苏月这个贱皮子!她肯定早和这个姓傅的勾搭上了!他们俩给你戴绿帽子啊!”
她涕泪横流,声嘶力竭地诉说着所谓的深情,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苏月她算什么东西?她爸妈是害死你父母的仇人!她弟弟是个废物!她肚子里那个野种……”
“闭嘴!”陆尘猛地扭头冲她咆哮起来“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你说教训一下苏月,我怎么会那样对她!”
江晚晴被他吼得愣住,随即疯狂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陆尘,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可笑吗?”
“当初我在你耳边吹吹风,说苏月可能藏了你爸妈的旧物,你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把她关了三天三夜!”
“我让你给她点教训,你转头就找了那群混混!怎么?那时你怎么不说都是因为我?”
“你以为你现在吼我,就能证明你对苏月有多深情?”
江晚晴脸上神情越发癫狂,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
“你连自己爱谁,恨谁都搞不清楚。现在倒想把所有脏水泼到我身上?”
她猛地甩开保镖,狠狠啐了一口,“陆尘,你真是我见过最窝囊,最可笑的男人!”
“你以为离了我,你能有今天?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泥里捞出来的,你这辈子都该跪在我面前报恩!”
9
江晚晴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傅铮抬手帮我揉了揉耳朵,又在空中打了个响指。
斗兽场中央的大屏幕亮起,上面的画面切换轮播一段段录音和视频。
视频画面有些陈旧,带着老式监控特有的颗粒感。
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坐着一个跟江晚晴面容相似的男人。
“陆家那个不识相的,账目做得还挺干净。那我就偏偏让它不干净!”
“一把火烧了,利索点。记住了,要意外,懂吗?”
画面切换,是火光冲天的仓库。
浓烟滚滚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倒在仓库后门不远处的血泊里,正是陆尘的父亲。
“不可能……这不可能……”
陆尘踉跄着后退,双手抱头,脸上血色尽失。
傅铮冷冷扫过陆尘那张崩溃的脸,唇边勾起一抹嘲讽。
“陆家的债,从头到尾,都是江德海为了侵吞产业做的局。你父母,是被你奉为神明的人活活烧死。”
“而你亲手把唯一真心待你,为你家奔走的苏家姐弟,推进了地狱。”
陆尘的目光下意识投向我,可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傅铮身后,连一丝多余的情绪都懒得给他。
他抬手按住心口,那副模样倒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夺去了呼吸。
我想他大约是想起了那些被他抛在脑后的夜晚。
想起我温着醒酒汤,坐在客厅等他到凌晨。
想起了他创业失败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砸碎了所有能砸的东西。
我蹲在满地狼藉里,让弟弟把公司股份卖掉来支持他。
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温暖,此刻大约正像潮水漫过,让他终于尝到一点窒息的滋味。
“阿月,我……”他喉结滚动,声音颤抖得厉害。
“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看着他手腕上那道当年为救我留下的疤痕,突然觉得无比讽刺。
不知道当时的他又有几分真情呢?
“陆尘,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样子吗?”
我用力回握住傅铮伸过来的手,终于有勇气回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陆尘浑身一震,嘴唇张开,却始终说不出话。
“那天晚上,在那个巷子里我见过了。是你亲手推我进去的。”
傅铮将我揽回怀里安抚,对着陆尘冷冷道。
“陆总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烂摊子吧。江德海涉嫌谋杀,侵吞资产,江晚晴涉嫌买凶杀人,这些证据我的律师已经提交给警方了。”
警笛声由远及近,江晚晴尖叫着却挣脱不开,只能等待着属于她的审判。
陆尘转头看向被押走的江晚晴,她正用怨毒的眼神死死剜着他,像在看一个背信弃义的叛徒。
而陆尘站在满地狼藉中不知所措的样子,一如我爸妈刚从孤儿院里带回来让我们姐弟俩好好照顾他的那天。
他终于得到了迟来的真相,却永远失去了救赎的可能。
10
傅铮带我离开时,我脚步虚浮得几乎站不稳。
他索性打横将我抱起,大步走向停在门外的黑色宾利。
“苏阳呢?”我抓住他的衣袖,指尖仍在发颤。
他低头用指腹擦去我眼角的泪痕,“放心,在安全的地方,已经安排了最好的医生。”
我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松弛下来,犹豫再三,还是试探性开口问道。
“斗兽场……那里真的是……”
傅铮低头看我,眼底戾气尽散,只剩温和笑意。
“暗笼?其实铁笼里的猛兽,都是退役警犬和受伤的保护动物。”
我愣愣地看向他。
“所谓斗兽,不过是给它们做康复训练的借口。毕竟直接开动物疗养院,太不符合我的名声了。”
我看着他这副与传闻中大相径庭的模样,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原来那个传说中手段狠戾的傅家小少爷,竟藏着这样柔软的心思。
车子驶入傅家别墅时,苏阳已经醒了。
少年瘦了一大圈,看见我时却立刻扑过来,眼眶通红却忍着没哭。
傅铮走过来揽住我的肩膀,“这小子确实命大!从楼上跳下来正好被我们那一个老兽医捡走了,再晚到一会恐怕都有生命危险。”
在他们的陪伴下,我的日子渐渐回到正轨。
陆尘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
江家倒台后,他名下的产业也被牵连,短短半个月就从云端跌回泥沼。
有人说看到他在深夜的街头买醉,对着苏家老宅的方向哭了整整一夜。
那天我去医院复查,刚走出门诊楼,就看见陆尘蹲在花坛边。
他疯了似的想冲过来,却被傅铮的保镖拦住。
“阿月,我知道错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哪怕是死!”
“我每天都在后悔……我把所有财产都转到苏阳名下了,我去坐牢,我赎罪……”
我只是拉着傅铮的手转身离开。
有些人,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伤口或许会愈合,但疤痕永远都在,提醒着我曾经的愚蠢和天真。
后来听说,陆尘真的去自首了,那些他跟江晚晴在我身上做过的恶,他都一一认下。
法庭上,他突然情绪崩溃,对着旁听席一遍遍喊我的名字,直到被法警拖下去。
傅铮偶尔会跟我说他在狱中的消息。
说他拒绝探视,每天把自己关在禁闭室,墙上用指甲刻满了我的名字。
说他在劳动改造时被其他犯人欺负,也不还手,只是低着头反复说“我错了”。
我听了只是笑笑,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傅铮从未逼过我什么,只是默默陪在我身边。
他会记得我不吃香菜,会在我生理期提前备好红糖姜茶,会把工作推掉陪我去看画展。
也从来都没有人能想到那个在商场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傅少,会因为我随口一句“想吃城南的馄饨”就开着车绕大半个城市去买。
傅铮跟我求婚那天是一个下过雨的夏天傍晚。
他突然单膝跪地,举着一枚设计简约的戒指,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他眼里的认真,突然就想起巷子里那个绝望的夜晚。
原来命运早有安排,会在最深的黑暗里,为你点亮一盏灯。
远处的天际线被染成温柔的橘粉色,我笑着点头,任由他将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这一次,我知道,我抓住的是真正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