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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灵枢镇的晨光刚漫过木匠铺的窗棂时,宋川之已经在刨一块黄杨木了。

木花像雪片似的卷下来,落在他脚边的竹筐里,带着股清润的香气。他的刨刀走得极稳,沿着木头的纹路斜斜推进,刃口过处,木面光滑得能照见人影。这书架是要给学堂先生的。

“川之,把昨儿拼好的那组架子搬出来透透气。”老周在里屋拉锯,声音混着木头的“吱呀”声,“潮气得很,别让榫卯发了霉。”

宋川之应了声,走到墙角去搬架子。那组书架有三层,每层都嵌着细木条做的挡板,是他昨晚熬夜拼的。

他弯腰时,指尖不经意地在最底层的横档上碰了碰,一股淡淡的气劲顺着指腹淌进去,像给架子悄悄打了道看不见的箍。

架子刚被搬到院子里,就听见门口传来“哎唷”一声。是隔壁的刘婶,手里拎着个菜篮,正踮脚往院里看:“小宋师傅,你这架子做得真周正,比我家那组结实多了——我家那组,上次被我家小子爬上去,当场就散了架。”

宋川之笑了笑:“刘婶放心,这架子经得住。”他没说的是,昨晚拼最后一道榫卯时,他特意往接口处送了点气劲,那力道藏在木头里,就像给咬合的齿牙加了道锁,别说爬个孩子,就是堆满书也未必会晃。

正说着,学堂的先生就来了,手里攥着张纸条,上面写着书架要放的位置和尺寸。“麻烦小宋师傅了,”先生是个戴眼镜的瘦高个,指着纸条上的角落,“最里头那处靠着墙根,有点潮,能不能……”

“我懂。”宋川之接过纸条,指尖在“靠墙根”三个字上顿了顿,“我在架子腿上钉块厚木垫,再往底下的榫卯里添点防潮的木胶,保准经得住潮。”

他没说的是,等会儿搬过去时,他会悄悄在架子与墙面接触的地方布个小阵——不是什么复杂的玩意儿,就是用三道气劲在墙根画出个浅浅的三角,能把潮气挡在外面,像给架子撑了把无形的伞。

先生走后,老周从里屋探出头,叼着烟袋笑:“你这小子,越来越会讨巧了。那木胶哪有那么神?”

宋川之低头用砂纸打磨书架的边角,没接话。他知道师傅说的是实话,真正管用的是那道气劲。半年前在废阵遗址挡过那阵怪风后,他就发现这气劲能顺着木头走,嵌在榫卯里能让架子更稳,抹在木面上能挡潮气,甚至能让刚刨好的木头不容易开裂——像给木头注入了点活气。

只是这“活气”不能让人知道。父亲生前总说“藏锋者安”,尤其是在灵枢镇这种地方,太扎眼的本事,往往会惹来麻烦。

晌午时分,宋川之推着独轮车去送书架。路过镜湖时,他看见王楚婷正蹲在湖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封信,像是在等谁。

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布裙,发梢绾成个简单的髻,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一吹轻轻晃。

阳光落在她脚边的水面上,碎金似的闪,可她的影子却依旧短短的,贴在石阶上,像被什么东西按住了似的,连水波晃过时都没跟着动。

宋川之的车轱辘碾过一块小石子,发出“咔哒”一声。王楚婷猛地抬起头,目光撞上他的,像受惊的小鹿似的缩了缩。她手里的信封没拿稳,“啪”地掉进了水里。

“我帮你捡。”宋川之赶紧停下车,弯腰去捞信封。湖水很清,能看见信封沉在水底,边角已经浸得发皱。他的指尖刚碰到水面,就觉得一股气劲顺着指尖往下淌,像根无形的线,轻轻把信封往上勾了勾——这样他弯腰时,就不用把袖子沾湿了。

王楚婷也跟着蹲下来,伸手去够。两人的指尖在水里碰了一下,她的指尖凉得像块玉,触到他的瞬间就猛地缩了回去。

“谢谢。”她接过信封,用衣角胡乱擦着上面的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晕开了,隐约能看出是送往“聚灵客栈”的。

宋川之点点头,推着车往前走。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王楚婷还蹲在石阶上,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着,像是在用力拧信封里的水。

她的影子落在水面上,被波纹搅得碎碎的,却奇异地没散开,像墨滴在水里晕开的根,牢牢扎在石缝里。

送完书架往回走时,日头已经爬到头顶了。路过聚灵客栈,看见门口站着个穿灰袍的男人,正背着手打量客栈的门楣,腰间挂着个黑沉沉的铁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是昨天老周说的那个守常阁巡查员。

宋川之的脚步慢了半拍,下意识地往墙根靠了靠。那巡查员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扫过来,落在他推着的空车上。

“是木匠铺的?”巡查员开口了,声音像磨过的砂石,“这镇子的木头,倒是挺结实。”

宋川之攥紧了车把,指尖的气劲悄悄往车杆里淌了淌——他怕自己一紧张,气劲失控让车杆突然变弯,反而惹来怀疑。“混口饭吃,就得把活做结实点。”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常。

巡查员没再说话,只是眯着眼看了他半晌,目光像在掂量一块木头的成色。直到街对面传来吆喝声,他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客栈里走,腰间的铁环晃了晃,发出“叮”的轻响。

宋川之推着车往前走,后背的汗已经把布衫浸湿了。他总觉得那巡查员的目光里藏着点什么,像把没开刃的刀,虽没出鞘,却透着股让人发紧的寒意。

路过废阵遗址的路口时,他忍不住停了停。路口的老槐树底下,蹲着个穿灰布裙的身影,正低头往地上画着什么——是王楚婷。

她的手里拿着根树枝,指尖在地面的尘土上轻轻划动,动作像极了昨天他在青石板上画痕的样子。

宋川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刚要走过去,就看见王楚婷猛地停了手,像被什么惊着似的,飞快地用脚蹭掉地上的痕迹。她的影子在地上缩成一团,像只受惊的小兽,直到确认没人注意,才慢慢舒展开,顺着地面往遗址的方向挪了挪。

他没再往前走,只是推着车悄悄离开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王楚婷画的痕迹,虽然被蹭掉了大半,可那道浅浅的弧线,竟和他昨天在青石板上画的那个弧尖,有几分像。

回到木匠铺时,老周正在给一把椅子装扶手。“刚才看见守常阁的人在镇上晃,”老周头也没抬,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你小子机灵点,少往人跟前凑,尤其别让人看见你摆弄那些‘巧劲’。”

宋川之“嗯”了一声,走到院子里去收拾刨花。风从镇外吹过来,带着废阵遗址的艾草味,卷着几片刨花往墙角滚。

他看着那些刨花在地上打旋,突然想起王楚婷缩在石阶上的背影,和她那道总也摆不直的影子。

或许,这灵枢镇的木头里,藏着的不只是他的气劲。街角的影子里,大概也藏着和他一样,不敢轻易露出来的秘密。

暮色漫进院子时,宋川之把晾了一天的书架搬回屋里。他的指尖在最底层的横档上轻轻敲了敲,木头发出“笃笃”的闷响,那是气劲藏在里面的声音。

远处,驿站的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纸映出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是谁的目光,正悄悄往木匠铺的方向探。

宋川之吹灭了院里的油灯,黑暗里,只有木头里的气劲还醒着,像颗藏在壳里的种子,等着某个说不清的时刻,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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