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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十三章 春醒客至

积雪消融时,山脚下的土地渐渐露出褐黄的底色,带着雪水浸润后的湿润。阿禾扛着锄头在田里翻土,冻土被阳光晒得松软,一锄头下去,能闻到泥土混着草屑的清新气息。

“阿禾姑娘,歇会儿喝口水!”田埂上传来囡囡的声音,小姑娘挎着个竹篮,身后跟着阿石。竹篮里是凉好的茶水,还有张婆婆新烤的芝麻饼。

阿禾直起身,额角沁出薄汗。这几年她的剑练得少了,手掌却磨出了新的茧子,是握锄头、镰刀磨出来的,厚实又温暖。“你们怎么来了?”

“我叔让送些菜籽来,说是新培育的品种,抗旱。”阿石把一布袋菜籽递过来,“镇上粮铺的米快见底了,下月初该开镰收新一季的早稻了吧?”

“还得等些日子。”阿禾接过菜籽,指尖触到布袋上细密的针脚,是张婆婆的手艺,“今年育的秧苗长势好,估摸着能比去年多收两成。”

囡囡蹲在田边,看着泥土里钻出的嫩草芽,小手轻轻碰了碰:“姐姐,这些草也要长吗?”

“嗯,但不能让它们抢了稻子的养分。”阿禾笑着说,“等下教你拔草好不好?”

小姑娘眼睛一亮,用力点头。阿石在一旁看着,忽然道:“前几日镇上来了个外乡人,背着个大包袱,说要找凌霜前辈。”

阿禾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找师傅?他说是什么事了吗?”

“没说,就问了安宁祠的路,还打听禾香谷的来历。”阿石挠了挠头,“看着不像坏人,倒像是……读书人?穿得干干净净,说话文绉绉的。”

凌霜这些年极少提过去的事,除了张婆婆和阿石这些熟邻,鲜少有人知道她的来历。阿禾心里掠过一丝异样,却也没多想——这几年禾香谷名气渐大,来寻亲、求学、或是单纯好奇的人,本就不少。

傍晚回家时,远远看见院门口站着个陌生身影。那人穿着青色长衫,背着个旧书箱,正仰头看着门框上挂着的玉米串,神情有些怔忡。

“请问,你找谁?”阿禾走上前问。

那人转过身,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眉目清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他看见阿禾,又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凌霜,先是愣了愣,随即拱手作揖,动作一丝不苟:“在下沈砚,自江南而来,冒昧叨扰,是想寻访一位姓凌的前辈。”

凌霜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停,声音平淡:“我就是凌霜。”

沈砚眼中闪过一丝激动,又很快镇定下来,从书箱里取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物件,双手捧着递过来:“晚辈是长风将军旧部之子,家父临终前,嘱咐我务必将此物交给您。”

油布解开,露出一个褪色的锦囊,上面绣着半朵残梅,针脚细密,正是当年禾昭常用的样式。凌霜的指尖触到锦囊时,微微一颤,打开一看,里面是半块断裂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风”字依稀可见——是长风将军的随身玉佩。

“家父说,这是当年禾昭姑娘交给将军的信物,将军战死前,特意让他转交给您。”沈砚的声音有些哽咽,“家父守着这个承诺,等了二十年,直到上个月油尽灯枯,才把这事托付给我。他说,一定要亲眼看到您接过,才算对得起将军和禾昭姑娘。”

院子里静了下来,只有风拂过稻茬的轻响。阿禾看着凌霜将那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多年未曾有过波澜的眼底,竟泛起了一层水光。

“你父亲……是哪位?”凌霜的声音有些沙哑。

“家父名讳沈山,当年是将军帐下的传令兵。”

“沈山……”凌霜念着这个名字,点了点头,“我记得他,总爱跟在长风身后,像个小尾巴。”

沈砚眼眶一红,屈膝便要跪下,被凌霜抬手拦住了。“不必多礼,你父亲的心意,我收到了。”她顿了顿,将玉佩小心收好,“一路辛苦了,先住下吧。”

张婆婆听说来了远客,杀了只自己养的鸡,又从坛子里捞出腌好的腊肉。厨房里又热闹起来,沈砚坐在灶膛边添柴,看着火光映在墙上的影子,忽然轻声问:“阿禾姑娘,安宁祠里的碑,真的刻着所有战死士兵的名字吗?”

“嗯,”阿禾往锅里添着菜,“长风将军、禾昭姐姐,还有很多像你父亲一样的人,都在上面。”

沈砚低下头,声音带着哽咽:“我从小听家父说将军的故事,说他如何守着冰川不让外敌踏入半步,说他身边有位很会种稻子的姑娘……原来都是真的。”

“都是真的。”凌霜端着碗筷走进来,语气平静却带着力量,“他们没能看到的安稳,如今都在这里了。”

晚饭后,沈砚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说是父亲生前记录的军中往事,从冰川战役到最后的撤退,一笔一划写得认真。阿禾和凌霜凑过去看,纸上的字迹从工整到后来的颤抖,仿佛能看到一个老兵在岁月里逐渐苍老的模样。

“家父说,当年撤退时,将军让他带着伤兵先走,自己断后。”沈砚指着其中一页,“他总说,如果当时能多劝一句,或许……”

“没有或许。”凌霜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的稻田上,“长风的选择,从不后悔。就像禾昭,明知逆纹剑的代价,还是握住了剑柄。”

沈砚沉默了。阿禾看着本子上“禾昭”两个字,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在冰川上教她认稻种的姑娘,笑容像阳光一样明亮。

夜里,沈砚住到了西厢房。阿禾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翻书的轻响,心里却很平静。她知道,沈砚的到来,不是故事的惊扰,而是过往的回响——那些沉睡在时光里的名字,总会以各种方式,回到这片他们守护过的土地。

第二天一早,沈砚跟着阿禾去了安宁祠。他在碑前站了很久,手指轻轻抚过“沈山”的名字,又抚过“长风”和“禾昭”,眼眶一直是红的。

“家父总说,该来看看。”他转过身,对着阿禾和凌霜深深一揖,“如今看到这里的稻子,听到祠堂的钟声,我知道,他们都安息了。”

离开前,沈砚把那本往事录留给了阿禾。“家父说,这些该属于这里。”他背着书箱站在山口,回头望了一眼漫山的绿意,“等秋收时,我还来。”

阿禾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手里握着那本沉甸甸的本子。春风拂过稻田,新插的秧苗轻轻摇晃,像一片绿色的波浪。凌霜走到她身边,手里拿着那半块玉佩,正对着阳光看。

“你看,”凌霜指着玉佩上的纹路,“这上面的裂痕,像不像田埂?”

阿禾凑近一看,果然,断裂的纹路蜿蜒交错,真的像极了田里的埂,将土地分成一块一块,却又紧紧连在一起。

她忽然笑了。原来那些看似破碎的过往,早已在时光里长成了彼此的依靠,就像这田埂,分开了土地,却也护着每一株禾苗,安稳生长。

远处传来孩童的笑声,是囡囡和几个村里的孩子在田边追逐。阿禾把往事录放进祠堂的柜子里,和当年的令牌碎片、逆纹剑谱放在一起。

阳光穿过祠堂的窗棂,照在那些旧物上,也照在新刻的名字上。阿禾知道,故事还在继续,不是以剑的锋利,而是以禾的温柔,在每一个日出日落里,静静生长。

这便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最寻常,也最珍贵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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