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包裹着全身，像沉在温水中。回家了？还是回宿舍了？
心头猛地一凛，我霍然睁眼。四周是浓密的树林，显然还在山里。身侧一堆篝火正噼啪燃烧，我躺在一张兽皮上，衣物完好，手脚灵活——没有异样。只是这兽皮的花纹……有些眼熟。
是那个骑马的年轻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不知道他是否心怀歹意，急忙闭眼装睡，手悄悄探到身后，攥紧一块刚摸到的石头。
“姑娘既已醒转，何必再装？”他的声音在火堆旁响起，“在下若有恶意，姑娘此刻怎还能安睡？”
我睁开眼，他正坐在火堆对面。这话倒是实情，可听着总有些别扭，仿佛话里藏着半截没说透。被识破了，再装也无益。
“是你救了我？多谢。”我记得自己昏倒在路边，便坦诚道谢，抬眼望他时却愣住了——他摘下了帽子，发髻束在头顶，身上穿的竟是古装！
呼吸骤然乱了节拍，恨不得立刻昏过去才好。
他见我瞪着眼不动，脸上脏污难辨，神情却变了又变，竟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尤其她衣衫单薄，露着手臂和双脚，此刻又突然闭眼，实在古怪。“姑娘可是不适？在下略通医理，可为你请脉。”
“不必不必，我很好。”我猛地睁眼。不是梦，是真的到了陌生地方。既来之则安之，我何姒风好歹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特招生，总能找到回去的路。
当务之急是弄清处境。眼前这人是唯一能问的，他救了我，应当不坏。我起身走到火堆旁，捡起根树枝拨了拨火星：“请问这里是哪国？如今是什么年代，哪位君主在位？”
“你不是白夜国人？”他挑眉看我，手不自觉地按在刀鞘上。他本已策马离开，却莫名担心那风中摇摇欲坠的单薄身影，折了回来。若她不是白夜国人……
“算也不算。”我含糊道，“我遭逢大变，好多事记不清了。”其实是压根不知道什么白夜国，中国史上从未有过这个名号，难道我熟知的历史并不完整？
“圣君有令，异国人不得在我国境滞留。”他松了口气，眉头却仍紧锁——她的装束太过奇特，即便王朝衣冠开放，也从未见过这般样式。
“为何如此？”我不解。古代中国向来开放，即便清代闭关，也不至于如此严苛。看他装束像唐朝，更不该有这规矩，对那个“圣君”顿时生出反感。
“姑娘竟不知？”他诧异，“圣太后拜谒宗庙时遭异国人行刺，至今生死未卜。圣君震怒，虽全力追杀刺客，却未牵连无辜，只下了此令，已是仁德。”他语气里的敬重，在我看来却有些滑稽。
“我说……我们这也算是朋友了吧，容我称呼一声大哥可否？”唉，学了四年中文，竟是为了在这种地方用吗？这般文绉绉的话，说起来竟也顺口。
“无妨，姑娘有话但说。”他方正的脸上泛起一丝赧然。
“大哥，我如今无处可去，又记不清往事，”我起身福了一礼，学着电视里的样子，“你若肯收容我几日，我定当报答。”心里暗赞自己演得真像。
他慌忙起身回礼：“姑娘不必多礼，既是朋友，自当照应。”
“不知大哥高姓大名，路途多有不便。可否兄妹相称？”
“在下洛川。”不知为何竟不想瞒她。
我趁热打铁，“往后我叫你洛大哥，你唤我姒风，姒儿风儿，随你，也省得拘礼。”总算有了落脚点，这白夜国的第一夜，总算有了点盼头。
洛川没应声，我却不管——他能有我这个妹妹，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一夜，许是身处异境，我竟和洛川聊了许多。他知道了我十七岁，孤身一人；我也知道了我们在一棵树镇的不周山，如今天下分属赤列国、黑晶国、通灵国和白夜国，白夜国最强盛，王都在上都，离此四十里，三面环海，繁华异常。洛川还说了许多关于圣君、亲王的事，我却没记住多少，实在太困了。身边有君子，总算能安心睡去。
梦里，我看见爸妈抱着我的照片痛哭，照片上的我笑得灿烂——什么时候拍过这么大的照片？
“姒风姑娘！姑娘……姒风姑娘，醒醒！”
谁在吵？我头重如铅，想睁眼却办不到，想动一下，腿竟动弹不得！无数问号涌上来：我中招了？是洛川？！
“风儿！快醒醒！”又是洛川的声音，满是焦虑。
我拼尽全力睁开眼，气若游丝：“洛……洛大哥……”
温暖的指腹轻轻按在我唇上：“别说话。”他似觉不妥，立刻收回手，“你一直在呓语，我替你把脉，脉象大乱——你中了毒，竟还撑了这么久。”语气里竟带了点责备。
我苦笑。若不是一心想回去，恐怕在山顶就倒下了。“我……会死吗？”死了，就不用找回去的路了，爸妈或许会以为我不在了，爸爸说不定能回头，妈妈也能慢慢走出来。这样想着，反倒坦然了。
“胡说！”洛川沉声道，“这毒我能解。你已服了家师的七宝清神丸，毒去了大半，只是……”他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
“你中的毒不止一种。”洛川凝神搭脉，“是否吃过黑紫色浆果？那植物开暗蓝紫色的花。”
“是。”我想起来了，在山上饿极了，摘过路边的果子吃。
“那是莨菪，中毒后会皮肤发热、口干、昏沉产生幻觉。”他说得一点不差。
“你再想想，是否吃过像萝卜的东西？卵圆形，叶子裂开，约两尺高？”洛川更急了，“此刻是不是头脑清醒，却浑身刺痛、四肢发麻、体寒如冰？”
“是。”我据实回答，“那也是毒物？”
“是乌头，麻痹四肢，重者致死。”洛川松开手，“幸好清神丸能解。你还有力气吗？”
我想抬手，手臂却不听使唤，只能摇头：“困乏无力。”
“须尽快逼出余毒。”洛川看着我，“服药后还需呕吐相助。铃儿，得罪了。”
不等我反应，他已将我翻转，重手点在我后心穴位，又从后扣住我咽喉。原来他会武功，我果然后知后觉。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我无力掩口，狼狈地呕吐起来，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吐空。吐完后，我瘫软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竟觉得无比安心。从未有过兄弟姐妹，此刻却懂了有个哥哥的滋味。
洛川替我擦去嘴角污渍，轻轻将我放平。我望着他，由衷地笑了：“谢谢雷大哥。”
洛川身体一僵。他是圣君钦点的枢密使，即便只是暂任一棵树驿长，也不该对陌生女子动情。“不周山毒物多，今后不可随意采摘。救你是应当的，换作旁人我也会如此。”他刻意拉开距离。
这人怎么忽冷忽热？我心里纳闷，却故意笑道：“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风儿莫说此话。”洛川正色道，“往后只要我在，定不会让你再涉险。”一想到她可能遇险，胸口便阵阵发紧。
“洛大哥当真了？”我逗他，“我爱惜自己得很，才不会轻易冒险。”这位古人大哥，逗起来还挺有趣。罪过罪过，可不能让老天爷听见。
眼皮越来越重，折腾这一番，睡意汹涌而来。我缩在火堆旁的兽皮上，感觉火势似乎更旺了些，便沉沉睡去。
今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