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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灶房的烟囱里飘出的烟在雪地里散得慢,李桂兰攥着刚煮好的姜汤,手指被瓷碗烫得发红也没松手。肖萧躺在里屋的土炕上,小脸烧得像块红烙铁,嘴里断断续续哼着“冷”,盖着两床厚棉被还在发抖。肖建军站在炕边,手里攥着道长留下的那张黄符,符角被他捏得发皱,眼睛直勾勾盯着女儿后背上若隐若现的青印——那印子比早上又深了些,像块浸了墨的青布,贴在单薄的秋衣上,看着渗人。

“建军,道长说的‘怨气复发’,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李桂兰把姜汤放在炕沿,伸手摸了摸肖萧的额头,眼泪“啪嗒”掉在被子上,“这才刚过十年,离十八还有两年啊,咋就扛不住了?”

肖建军没说话,转身往灶房走,脚步踩在冻硬的地面上“咚咚”响。他从灶膛里扒出几块没烧透的木炭,塞进炕边的火盆里,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十年前道长走的时候,特意叮嘱过,要是孩子在十八岁前出现掌印加深、高烧不退的情况,就得用他留下的备用符纸应急,可那符纸只有三张,现在用了一张,剩下的两张能不能撑到孩子去龙潭观,谁也说不准。

肖萧迷迷糊糊中,感觉后背又开始疼,不是皮肉疼,是像有股凉气往骨头缝里钻,顺着脊椎往头顶窜。她想翻身,却被那股凉气拽着动弹不得,眼前慢慢浮现出一片黑——还是七岁那年的后山洼地,湿冷的雪裹着霉味,有只冰凉的手从背后伸过来,指尖快碰到她脖子的时候,突然有道金光炸开,把那只手烧得“滋滋”响,她猛地睁开眼,看见爸正把一张黄符贴在她后背上。

“萧萧,醒了?”肖建军声音发哑,见女儿睁眼,赶紧把她扶起来,“来,喝口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肖萧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塞了团棉花,喝姜汤的时候,舌尖触到碗边的暖意,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她不是怕疼,是看见爸的头发白了大半,妈红着眼圈在旁边擦桌子,心里堵得慌。“爸,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傻孩子,说啥呢。”李桂兰走过来,把肖萧额前的碎发捋到耳后,“就是着凉了,喝了姜汤就好。等开春暖和了,妈带你去镇上买新衣裳。”

话是这么说,可老两口心里都清楚,这不是普通的着凉。当天夜里,肖萧的烧退了些,可后背上的青印没淡,反而在夜里泛着微弱的青光,像块小灯笼。肖建军守在炕边,拿着道长留下的罗盘,指针在盘子里转得飞快,停都停不住——这是周围有重怨气的征兆,可他们家在村子中间,前院是王二胖家,后院是张奶奶家,平时安安稳稳的,哪来的怨气?

后半夜,院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响,像是有东西砸在门上。肖建军抄起炕边的桃木棍子,轻手轻脚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雪地里站着个黑影,个头不高,裹着件破棉袄,手里拎着个布包,看着像是村里的流浪汉老周头。

“老周?这么晚了有事?”肖建军拉开门,冷风裹着雪灌进来,他赶紧把老周让进屋里,“屋里有火,进来暖和暖和。”

老周头哆哆嗦嗦坐在火盆边,双手凑在火上烤,嘴里念叨着“邪门”“吓人”。李桂兰端来碗热水,老周头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肖哥,我刚才在后山捡柴火,看见‘鬼见愁’那片洼地冒青气,跟你家萧萧小时候那印子一个色,还听见有女的哭,吓得我赶紧往回跑,路过你家,想着来跟你说一声。”

肖建军心里“咯噔”一下——十年前萧萧就是在那洼地惹上的怨鬼,现在那地方又冒青气,难不成是那怨鬼又出来作祟了?他刚想追问,里屋突然传来肖萧的喊声:“爸!妈!我后背疼!”

老两口赶紧往里屋跑,看见肖萧蜷缩在炕上,双手抓着后背的衣服,脸色煞白。后背上的青印比刚才更亮了,像是有东西在里面动。肖建军想起道长说的应急办法,赶紧从木盒里拿出第二张黄符,蘸了点朱砂水,按在青印上,嘴里念着道长教他的几句简单咒语:“天地清宁,邪祟勿近……”

咒语刚念完,黄符“腾”地冒起一缕青烟,肖萧“啊”地叫了一声,后背的青印瞬间淡了下去,可她的脸色更差了,闭着眼喘粗气。老周头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吓得嘴唇哆嗦:“这……这是撞上脏东西了?我就说那洼地邪门,十年前淹死过个女的,听说死的时候怀着孕,后来就总有人在那儿听见哭……”

“你说啥?”肖建军猛地回头,“十年前那洼地淹死过女的?我咋不知道?”

“你那会儿不是去外地打工了嘛,”老周头搓着手,声音压得更低,“就是萧萧摔进洼地前一个月,邻村的姑娘,跟人吵架跑这儿来,不小心掉洼地里了,等捞上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她家里人来哭了两天,后来就没人提了。”

李桂兰听得浑身发冷,她终于明白,为啥萧萧会惹上这怨鬼——那姑娘死在洼地里,怨气积在那儿,萧萧摔进去的时候,正好撞上,这怨鬼是把萧萧当成“替身”了。

第二天一早,肖建军就去了村支书家,想让村里组织人把“鬼见愁”的洼地填了,可村支书听了直摇头:“老肖,不是我不帮你,那洼地底下是软泥,填了也没用,再说村里老人说,那是‘养魂地’,填了会遭报应。”

“遭报应也不能让它害了孩子!”肖建军急得拍桌子,“我闺女现在这样,都是那洼地的怨鬼闹的,再不管,说不定还会害别人!”

村支书没辙,只能召集村里的壮劳力,拿了铁锹、锄头,跟着肖建军去后山。到了“鬼见愁”洼地,老远就看见那片地方冒着淡淡的青气,雪落在洼地周围,没等落地就化了。几个壮劳力刚想往下跳,就被张奶奶拦着了:“不能跳!这洼地底下有‘瘴气’,下去会被缠上的!”

张奶奶从兜里掏出一把糯米,撒在洼地周围,糯米落地的瞬间,“滋滋”冒起青烟,还带着股焦糊味。“这怨鬼怨气太重,糯米都镇不住,得请懂行的人来。”张奶奶看着肖建军,“你还记得十年前那道长的地址不?要不你去龙潭观跑一趟,求道长再来看看?”

肖建军何尝不想,可龙潭观在千里之外的深山里,他去一趟最少得半个月,家里的孩子和地里的活都离不开人。就在他犯难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接通后,电话那头传来个苍老的声音:“是肖建军吗?我是龙潭观的清玄道长。”

肖建军赶紧捂住嘴,怕自己喊出声:“道长!您……您咋给我打电话了?”

“我算出你家有劫难,那怨鬼提前破了我的封印,”道长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股威严,“你别想着填洼地,没用。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你女儿的阳气,我已经让我的徒弟往你家寄了一包‘镇魂香’,你每天在她房间点一根,能暂时压制怨气。等她十八岁生日那天,你必须让她来龙潭观,晚一天都不行。”

“道长,我闺女现在这样,能撑到十八岁吗?”肖建军的声音发颤。

“能,”道长顿了顿,“她身上有我的护身符,那怨鬼暂时伤不了她的性命,只是会让她受点苦。你记住,千万别让她再靠近后山,也别让她碰阴气重的东西,尤其是坟地、老宅子,这些地方会加重她身上的怨气。”

挂了电话,肖建军心里踏实了些。三天后,他收到了道长徒弟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包用黄纸包着的香,打开后,有股淡淡的檀香,点着后,屋里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清爽了,肖萧后背上的青印也淡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疼。

从那以后,肖建军每天早上都会在肖萧的房间点一根镇魂香,李桂兰则变着法给肖萧做补身体的菜,东北的小鸡炖蘑菇、酸菜白肉、铁锅炖大鹅,顿顿都有肉,就怕孩子阳气不足。肖萧也懂事,知道自己身体特殊,再也不跟村里的孩子去后山疯跑,放学回家就帮着妈做家务,晚上坐在炕边看书,只是偶尔会在阴雨天,摸着后背那片淡淡的青印,想起道长说的话——十八岁,龙潭观。

转眼到了肖萧十六岁,这两年里,她身上的青印没再加深,只是每次来例假的时候,会疼得直冒冷汗。李桂兰带着她去镇上的医院检查,医生说没毛病,就是体质弱,开了点补气血的药,可吃了也不管用。肖萧知道,这是怨气在作祟,可她没跟爸妈说,怕他们担心。

这年冬天,村里出了件事——王二胖的爷爷去世了,办丧事的时候,肖萧去帮忙,给来吊唁的人端茶倒水。晚上守灵的时候,她坐在灵堂旁边的凳子上,突然觉得后背开始疼,眼前慢慢发黑,看见灵堂里的蜡烛火苗变成了青色,有个穿白衣服的女人站在棺材旁边,正盯着她看。

“萧萧,你咋了?”王二胖看见她脸色不对,赶紧推了她一把。

肖萧猛地回过神,蜡烛火苗还是正常的黄色,灵堂里也没什么白衣服女人,可后背的疼却越来越厉害。她知道,自己是被阴气冲了,赶紧跟王二胖说声“不舒服”,就往家跑。

回到家,肖建军正在点镇魂香,看见她脸色煞白,赶紧问咋回事。肖萧把在灵堂看见的事说了,肖建军气得直跺脚:“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去坟地、灵堂这些阴气重的地方吗?你咋不听劝!”

“爸,我就是去帮忙,没想那么多……”肖萧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行了,别怪孩子了,”李桂兰赶紧拉着肖萧坐下,“快,喝碗红糖水,暖暖身子。”

那天晚上,肖萧的后背疼了一夜,后背上的青印又深了些,肖建军只能提前点了第二天的镇魂香,才让她稍微舒服点。从那以后,村里再有人家办丧事,肖萧都躲得远远的,就算是关系好的邻居,也只敢在门口帮忙,不敢进灵堂。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肖萧十八岁生日的前一个月。这天,肖建军从镇上回来,手里拎着个新书包,还有一件蓝色的冲锋衣:“萧萧,这是给你买的,去龙潭观山路不好走,穿这个暖和,书包里给你装了点干粮和钱,还有你妈给你缝的棉袄,冷了就穿上。”

肖萧摸着新书包,心里又酸又甜。她知道,自己要走了,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跟陌生的人学本事,可一想到能让爸妈不再担心,能治好自己身上的怪病,她又觉得充满了勇气。

“爸,妈,等我学好本事,就回来陪你们。”肖萧抱着妈,声音有点哽咽。

“傻孩子,”李桂兰拍着她的背,眼泪掉在她的头发上,“到了观里,要听道长的话,别调皮,按时吃饭,冷了就加衣服,要是想妈了,就给妈打电话……”

肖建军站在旁边,没说话,只是眼圈红了。他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肖萧手里:“这里面有五千块钱,是爸这几年攒的,你拿着,路上用,到了观里,要是钱不够,就给爸打电话,爸再给你打。”

“爸,我不要,家里还要用钱呢。”肖萧想把银行卡塞回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肖建军把她的手推回去,“到了观里,别委屈自己,学好本事才是最重要的。”

生日前一天,肖萧收拾好了行李,把道长留下的地址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把桃木小木剑也装了进去——这把剑陪了她八年,是她的护身符。晚上,一家人坐在炕上,吃了顿团圆饭,李桂兰做了肖萧最爱吃的酸菜饺子,还煮了个鸡蛋,说是“滚运”,让她带着平安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肖建军就骑着三轮车,送肖萧去镇上的汽车站。雪下得不大,落在三轮车的棚子上,“沙沙”响。肖萧坐在棚子里,看着外面熟悉的村子慢慢往后退,心里有点舍不得,可一想到道长的话,想到自己身上的青印,她又握紧了拳头。

到了汽车站,肖建军帮她把行李搬下来,反复叮嘱:“到了龙潭观,记得给家里打电话,要是道长问起你后背的印子,就照实说,别瞒着。路上注意安全,别跟陌生人说话,吃的东西别随便吃……”

“爸,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路上滑。”肖萧打断他的话,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哭。

汽车开动的时候,肖萧从窗户里往外看,看见爸还站在雪地里,朝她挥手,直到汽车看不见了,才慢慢转身。肖萧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贴身的地址,又摸了摸后背的青印,心里暗暗想:道长,我来了,我一定会学好本事,治好自己的病,让爸妈放心。

汽车在雪地里行驶,穿过一个又一个村子,朝着龙潭观的方向开去。肖萧看着窗外的雪景,想起七岁那年的后山,想起道长的黄符,想起爸妈的眼泪,她知道,从今天起,她的人生,要开始新的篇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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