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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鸡鸣三遍,薄雾尚未散尽,青山村还浸在灰蓝色的晨霭里。陈家的西屋炕上,暖暖却已睁开了眼。不是自然醒,是被脚踝处一阵阵沉闷的、深水般的钝痛给搅醒的。

她动了动身子,昨夜那场耗尽气力的哭喊和梦魇带来的虚脱感尚未完全褪去,手脚都软绵绵的。她下意识地想蜷缩起来,脚踝处的痛楚却立刻尖锐地提醒她昨日的狼狈。

她小心翼翼地转动脖颈。母亲林秀娘就侧躺在她身边,一只手还轻轻搭在她没受伤的左肩上。母亲睡得很沉,眼下是浓重的青影,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微蹙着,显然是一夜忧心劳神。

暖暖的目光落在母亲疲惫的脸上,昨夜昏沉中那一声无意识的“娘”,还有母亲滚烫的泪水滴落发顶的触感,模模糊糊地浮上心头。一种极其微弱的、带着暖意的陌生酸涩,悄悄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屋外,劈柴声已经响了起来,那是爹。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带着一种劈开所有烦忧般的决绝。

接着是阿奶陈婆子压低的、带着火气的絮叨,隔着薄墙隐隐传来:“……眼皮子底下都能摔成这样!麦哥儿那混小子……一天一天就知道瞎跑……看我不……” 声音猛地低下去,大概是看到了什么。

暖暖的心立刻揪紧了。她想起昨日麦哥儿背她回来时粗声粗气的嘟囔,想起他嘴角沾着的绿色草汁和那团糊在伤口上、又苦又涩的草糊糊。三哥……会不会被阿奶打?她小小的身体绷紧了,连呼吸都放轻了。

就在这时,西屋的门帘被一只粗短、沾着新鲜泥点的手指小心地掀开了一条缝。麦哥儿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心虚、探究和某种“任务在身”的不情愿。他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炕上,见林秀娘还睡着,暖暖睁着眼睛看他,立刻把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凶巴巴的“嘘”声。

他像只偷油的小老鼠,蹑手蹑脚地蹭到炕边,把手里攥着的东西往暖暖盖着的布单上一放——是两个还带着温热、烤得焦黑、裂开金黄口子的红薯。浓郁的甜香立刻在狭小的西屋里弥漫开来。

“喏!”麦哥儿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却飘忽着不敢看暖暖的眼睛,只盯着她肿得老高的脚踝,“……给你的!快吃!不准告诉娘是我拿的!”

他顿了顿,想起昨夜的“告状禁令”似乎没完全奏效,又凶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色厉内荏,“……不然……不然下次摔了别想我再背你!”威胁的话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没什么底气,只能梗着脖子。

暖暖看着布单上那两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又看看麦哥儿脸上蹭的黑灰和那副故作凶狠的别扭样子。昨日被那抹“暗红”惊吓的记忆犹在,但此刻这金黄诱人的食物散发的却是实实在在的、让她肚子咕咕叫的香甜。

她迟疑着,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其中一个红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来。

麦哥儿见她没像昨天那样尖叫躲开,还肯碰红薯,心里那点莫名的紧张似乎松了松。他撇撇嘴,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转身就想溜。

“麦哥儿!”林秀娘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严厉。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撑着身子坐起来。

麦哥儿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炕沿边,小脸瞬间垮了下来,认命般地慢慢转过身。

“你……”林秀娘的目光扫过儿子脸上的黑灰,落在他沾满泥点的裤腿上,眉头皱紧,“一大早又野哪去了?昨天……”

“娘!”麦哥儿立刻抢白,声音带着急切,“我没乱跑!是阿奶!阿奶让我去后坡把昨儿丢的篮子和小锄头捡回来!篮子还在坡底呢!我……我这就去!”他语速飞快,像倒豆子,生怕慢一步就要挨训。

说完,也不等林秀娘反应,像条滑溜的小泥鳅,“哧溜”一下就从门帘缝里钻了出去,脚步声咚咚咚地迅速远去。

林秀娘看着儿子逃跑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收回目光,落在暖暖身上,眼神瞬间柔和下来:“暖宝醒了?还疼得厉害吗?”她伸手探了探暖暖的额头,又轻轻碰了碰她肿着的脚踝。

暖暖下意识地缩了缩脚,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目光却还黏在布单上那两个烤红薯上。

林秀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头了然。她拿起一个红薯,小心地剥开焦黑的外皮,露出里面金黄软糯、热气腾腾的薯肉,香甜的气息更加浓郁。“来,暖宝,吃点东西。”她把剥好的红薯递到暖暖唇边。

暖暖看着眼前这散发着诱人甜香的金黄薯肉,又想起麦哥儿刚才放下红薯时那副“凶巴巴”的样子。她张开小嘴,极其小心地咬了一小口。

温热的、绵软甘甜的味道瞬间在口中化开,带着柴火烘烤过的独特焦香,比她昨天吃的米糊和糖稀都要浓郁、实在。饥饿感瞬间被唤醒,她小口小口地、却比昨日吃米糊快了许多地吞咽起来。

林秀娘看着女儿吃得专注的小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她一边喂着暖暖,一边柔声问:“暖宝,刚才……三哥给你红薯,你怕不怕他?”

暖暖正小口咬着红薯,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她抬起沾着一点金黄薯泥的小脸,看着母亲温柔的眼睛,又想起麦哥儿探进头时那副做贼心虚、却又放下红薯的样子,还有他背着自己时汗湿的脊背和粗重的喘息……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幅度很小。

林秀娘心中一动,像是捕捉到了什么极其微弱的暖光。她没有再追问,只是继续细心地喂暖暖吃完了一整个红薯。

日头升得高了,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将暖融融的金光洒满陈家小院。陈婆子端着一盆刚浆洗完、还在滴水的粗布衣裳走进院子,一眼就瞅见麦哥儿像根钉子似的杵在西屋门口,背对着里面,脚尖无意识地碾着地上的小泥块。

“杵这儿当门神呢?”陈婆子没好气地把沉甸甸的木盆往地上一墩,水花溅了麦哥儿一脚,“篮子捡回来了?锄头呢?”

麦哥儿被水溅得一激灵,回过神来,指着院墙根:“那儿呢!都捡回来了!”他顿了顿,眼神瞟向西屋门帘,声音有点闷,“……娘……娘在里头喂她吃红薯呢。”那个“她”字,在他嘴里含糊地滚了一下。

陈婆子撩起围裙擦了擦手,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西屋,脸上严厉的神色缓和了些,叹了口气:“……唉,也是个可怜的。你娘守了一夜,眼睛都熬红了。”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麦哥儿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这脚踝,且得养些日子。你爹娘要下地,你大哥二哥要去学堂,家里就剩你……”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浑浊的老眼盯着麦哥儿。

麦哥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大事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他猛地抬起头,小脸皱成一团:“阿奶!我……我也要去掏鸟蛋!约好了铁蛋他们的!我……”

“掏个屁的鸟蛋!”陈婆子眼睛一瞪,打断他的话,双手叉腰,恢复了平日的泼辣,“你惹出来的祸事!你妹妹现在下不了炕,身边离不得人!端茶倒水,递个东西,总得有人支应着!你娘要烧火做饭洗衣裳,还要顾着地里那点苗,你当她是铁打的?”

她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麦哥儿脑门上,“就你!今儿个哪儿也别想去!老老实实待家里,看着你妹妹!她要渴了饿了,或是想……想解手,你麻溜儿地去叫你娘!听见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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