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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粮船入港带来的冲击,如同巨石落水,在梁山泊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扩散得越来越广,深刻地改变着山寨内部的生态与人心。

那几船沉甸甸的粮食和厚实的布匹,不仅仅是解了燃眉之急的物资,更像是一面清晰无比的镜子,映照出了谁有能力在危难时刻为兄弟们找到活路,谁又只能困守愁城,束手无策。

林冲麾下的各营寨,气氛与之前判若云泥。饿得发昏的喽啰们终于吃上了久违的、能照见人影但至少能填饱肚子的稠粥和分量足的杂粮饼,虽然离酒足饭饱还差得远,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饥饿与绝望感,却被实实在在的食物驱散了。破损的皮甲得到了粗布缝补,虽然难看,却能更好地抵御尚未远去的春寒。更重要的是,一种名为“希望”和“信服”的东西,伴随着食物和下发的粗布,重新回到了士卒们的眼中和心中。

操练的号子声再次变得响亮而有力,不再是之前那种有气无力的敷衍。士卒们挥舞兵器的动作虎虎生风,看向各自头领——阮小七、刘唐、鲁智深,尤其是那位深居简出却仿佛能掌控一切的林教头——的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感激和更加坚定的追随之意。一种无形的凝聚力,在这饱暖之后,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增强着。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依旧追随宋江的那些营寨。

卢俊义、关胜、呼延灼等人麾下的士卒,虽然暂时还未断粮,但供应也明显比以往紧张了许多。看着隔壁营寨的人不仅能吃饱,还领到了御寒的粗布,听着那边传来的、充满活力的操练声和隐约的欢声笑语,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羡慕,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如同藤蔓般在许多士卒心中悄然滋生。

“都是梁山兄弟,凭啥他们就能吃饱穿暖?”

“公明哥哥不是说招安了就有好前程吗?怎么如今连饭都快吃不上了?”

“还是林教头有本事啊,能从外面弄来粮食……”

“嘘!小声点,莫让头领听见!”

类似的议论,在营房的角落里,在饭后的间隙里,悄悄流传着。尽管头领们严厉约束,但这种基于最朴素生存需求而产生的比较和动摇,却是任何命令都难以彻底压制的。卢俊义、关胜等人对此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他们可以约束士卒的行为,却无法控制他们的想法。一种无力感,同样萦绕在他们心头。

扑天雕李应的处境则最为尴尬和煎熬。他掌管钱粮,本是山寨的财神爷,地位超然。可如今,他卡住林冲各部供给的命令尚未撤销,林冲却已自己找到了门路,这让他这个“财神爷”显得无比尴尬。更让他坐立不安的是,林冲能从芒砀山弄来粮食布匹的消息,像一根毒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这意味着,林冲不仅有能力自保,更有能力影响甚至切断他与外部的一些隐秘联系(他私下也与一些商队有往来)。他肥胖的脸上终日不见笑容,眼神游移,内心在天平的两端剧烈摇摆。是继续紧跟明显失势的宋江,还是暗中向展现出强大生存能力的林冲示好?这个抉择,关乎他和他整个派系的未来。

这一日,宋江终于无法再继续“称病”下去了。在吴用的极力劝说下,他强打精神,决定再次召集头领议事,试图重整旗鼓,挽回一些颓势。

聚义厅内,气氛比上一次更加诡异和沉闷。

宋江坐在虎皮交椅上,努力想挺直腰板,维持住山寨之主的威严,但他那身崭新的官袍此刻穿在身上,却显得格外刺眼和不合时宜。他的脸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眼神躲闪,甚至不敢与下方许多头领的目光直接接触。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道目光中,少了往日的敬畏和信服,多了审视、怀疑,甚至是毫不掩饰的冷漠。

吴用站在他身侧,手中羽扇轻摇,试图找回几分往日的从容,但那摇动的频率明显有些紊乱,显示出他内心的焦灼。他目光扫过厅内,心中不由一沉。人数比上一次更少了!不仅阮氏兄弟、刘唐、鲁智深等人依旧缺席,连李应也称病未来,只派了个副手到场应付。徐宁、索超等中间派头领倒是来了,但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泥塑木雕。就连卢俊义、关胜等核心支持者,此刻也只是沉默地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整个大厅,弥漫着一种令人难堪的冷清和疏离。

宋江干咳一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虚弱:“诸位……诸位兄弟,今日召集大家,是……是为了商议一下,山寨近日的……的粮草供给,以及……以及招安大计的后续……”

他话未说完,下面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一声清晰的、带着讥诮的冷哼。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却格外刺耳。

宋江的脸色瞬间涨红,握着扶手的手猛地收紧。吴用急忙接过话头,高声道:“公明哥哥抱病操劳,皆为山寨兄弟前程着想!近日粮草供应紧张,实乃朝廷旨意未明,各处需统筹规划所致!兄长已竭力筹措,不日便有眉目!还望诸位兄弟稍安勿躁,同心同德,共渡难关!切莫受些小人蛊惑,自乱阵脚!”

他试图将粮草问题归咎于“朝廷”和“统筹”,并将内部的不满引向所谓的“小人蛊惑”。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步军头领中,一个性子耿直的小头目忍不住站了起来,他先是对宋江和吴用抱了抱拳,算是行了礼,然后便瓮声瓮气地说道:“公明哥哥,军师,非是小的们不识大体,实在是弟兄们心里憋得慌!咱们梁山,讲究的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论秤分金银!可如今,招安招安,前程没见着,反倒快连饭都吃不上了!隔壁水寨和步军的兄弟,却能吃饱穿暖,这……这让咱们营里的弟兄们怎么想?人心都是肉长的啊!”

这话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波澜。不少头领虽然没说话,但脸上都露出了深有同感的神色。

卢俊义眉头微皱,沉声道:“不得无礼!公明哥哥自有安排!”

那小头目梗着脖子,还想再说,被身旁的人拉了一把,悻悻地坐下了。但那股不满的情绪,却已经公开地摆在了台面上。

吴用脸色铁青,正要再开口训诫,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似乎有许多人正朝着聚义厅而来。

众人皆是一愣,纷纷扭头向厅外望去。

只见厅门被推开,率先走进来的,是身材魁梧、扛着禅杖的鲁智深,他咧着大嘴,旁若无人。紧跟在他身后的,是阮小七、刘唐,以及多位原本属于林冲派系的中下层头领,甚至还有一些看似是普通喽啰代表的人物。他们人数众多,虽未持兵刃,但那股剽悍精干的气势,却瞬间压倒了厅内的沉闷。

鲁智深大步走到厅中,先是对着宋江随意地拱了拱手,算是见礼,然后声若洪钟地说道:“公明哥哥,俺们今日来,没别的事!就是代表麾下几千号弟兄,来向哥哥和军师道个谢!”

“道谢?”宋江和吴用都是一怔,不明所以。

阮小七上前一步,脸上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锐气,接口道:“是啊,道谢!多谢哥哥和军师前些日子卡住咱们的粮草供给,逼得咱们没办法,只好自己想办法,出去‘借’了点粮食布匹回来!要不然,俺们这几千兄弟,恐怕早就饿死冻死在这梁山上了!这不,刚缓过一口气,赶紧就来谢谢哥哥和军师的‘成全’之功!”

他这话,看似道谢,实则字字诛心,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宋江和吴用的脸上!

厅内一片哗然!那些原本中立或支持宋江的头领,都震惊地看着阮小七和鲁智深,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如此公然挑衅!

宋江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指着阮小七和鲁智深,手指颤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胸口剧烈起伏,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吴用猛地将羽扇拍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厉声喝道:“鲁智深!阮小七!尔等放肆!聚义厅上,岂容尔等如此目无尊上,胡言乱语!”

“目无尊上?”鲁智深眼睛一瞪,毫不畏惧地迎上吴用的目光,“洒家眼里,只认能让弟兄们吃饱饭、有活路的尊上!那些只会拿着鸡毛当令箭,把兄弟往死路上逼的,算个鸟尊上!”

“你……你……”吴用气得浑身发抖,一时语塞。

刘唐也上前一步,红眉毛扬起,粗声粗气地道:“军师,俺们今日来,不是来吵架的。就是来告诉哥哥和军师一声,俺们营里的弟兄,往后就不劳哥哥和军师操心粮草了!俺们自己能养活自己!也请哥哥和军师,别再拿那些鸟圣旨来烦俺们!谁爱招安谁去,俺们不伺候了!”

这番毫不留情的摊牌,将最后一块遮羞布也彻底撕了下来。聚义厅内,支持宋江的一方人人色变,中间派噤若寒蝉,而林冲一系的人则扬眉吐气,气势如虹。

一直端坐不语的卢俊义,此刻缓缓站起身。他面色凝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气得几乎晕厥的宋江和脸色铁青的吴用,又扫过气势汹汹的鲁智深等人,沉声开口道:“诸位兄弟,都是一家人,何至于此……有话……”

“卢员外!”鲁智深打断了他,语气虽然还算客气,但态度却异常坚决,“是不是一家人,不是看嘴上怎么说,是看怎么做!俺们弟兄快饿死的时候,可没见谁来管过!如今俺们自己找到活路了,倒成了一家人了?天下没这个道理!”

卢俊义被噎得一滞,后面劝和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坐下。他知道,大势已去,人心,真的散了。

这场原本意图重整旗鼓的议事,最终以宋江集团颜面扫地、权威尽失而草草收场。鲁智深等人并未多留,丢下那番掷地有声的话语后,便带着人扬长而去,只留下聚义厅内一片死寂和宋江、吴用那难看至极的脸色。

经此一事,梁山泊内部的力量对比和人心向背,已然明朗。林冲虽未亲自到场,但他的意志和影响力,却如同无形的巨手,牢牢掌控了局面。招安之路,在绝大多数梁山老兄弟心中,已然彻底断绝。而梁山的未来,也注定将走向一条充满未知与抗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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