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溯儿是怎么成为我徒弟的，这事儿说来话长，但其实也挺简单的。
那大概是……一百多年前？唉，具体年份我总记不清，反正那时候瑶光峰比现在还要冷清，只有我和几个洒扫的傀儡。上一任首座，就是我师尊，飞升之后，就把这座除了风景好、灵气足之外没啥优点的山峰扔给了我。
我嫌打理峰务麻烦，整天不是研究新遁法就是睡觉，偶尔被宗主师兄抓去开个会，都能因为走神把会议主题带偏到十万八千里外。
直到那次，我奉宗主师兄之命，去山下的“云梦大泽”边缘巡查一处微弱的空间波动。师兄的原话是：“清玄师妹，你遁法超绝，速去速回，查明即可，切勿深入！”
我当然是痛快答应啦！
然后……我就被大泽深处一株会跳舞的、流光溢彩的“霓裳草”给吸引，不知不觉就深入了泽国腹地。等我看够了草，顺手摘了几朵散发着彩虹光芒的蘑菇后（后来被溯儿严正声明那是剧毒之物），才发现自己迷路了，还闯进了一片天然形成的迷阵里。
那迷阵挺有意思，寻常解法根本没用，需要以一种极其别扭、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步法才能走出去。我玩心大起，在里面绕了三天，试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步法，终于破阵而出。
就在阵外一片狼藉的泥沼边，我看到了他。
一个半大的少年，浑身是伤，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还带着泥污，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寒星。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卷了刃的凡铁短剑，正和一头因为迷阵扰动而狂躁的低阶妖兽对峙。那妖兽一爪子就能拍碎他，但他半步不退，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冷静。
我顺手一道剑气帮他把妖兽解决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极其警惕地看向我，握剑的手更紧了。那眼神，不像个孩子，倒像个在绝境里挣扎了太久的小兽。
“小孩，你在这儿干嘛？这里很危险。”我好奇地问。这云梦大泽可不是凡人该来的地方。
他抿着唇，不答话，只是死死盯着我。
我觉得有趣，凑近了些，发现他筋骨其实不错，是块修真的好材料，就是身子亏空得厉害，像棵长期缺水的小草。我顺手从储物镯里摸出个灵果递过去：“喏，给你吃。”
他眼神里的戒备更重了，甚至带着一丝屈辱，仿佛我在施舍他。
“哎呀，没毒！”我有点不耐烦，自己先咬了一口，“你看，甜的。”
他依旧不动。
我挠挠头，觉得这小孩真别扭。正好这时，我感觉到宗主师兄那带着怒气的传讯符又快到了，得赶紧回去。看他一个人在这儿，说不定下次就被妖兽吃了。
“喂，小孩，你要不要跟我回山？”我随口问道，“我那里地方大，就是没啥人，缺个徒弟。管吃管住，还能教你修仙，怎么样？”
他愣住了，眼中的戒备变成了难以置信的茫然。
“为什么？”他哑着嗓子问，声音干涩。
为什么？这问题可难住我了。难道要说因为我觉得你眼神挺有意思，一个人在这儿怪可怜的，而我正好缺个徒弟省心？
“嗯……因为你看起来挺……稳重的？”我努力找了个词，“我那儿缺个稳重的。”
最后，他不知道是信了我的话，还是实在无路可去，终于点了点头。我就这么把他拎回了瑶光峰，像捡回一只浑身是刺却又异常安静的小动物。
后来我才断断续续知道，他叫沈溯，是个流浪儿，身世不明，在大泽边缘挣扎求生很久了。我也没多问，反正现在是我徒弟了。
一开始，我以为收徒弟就是多了个一起玩的人。但我很快发现，我这个徒弟，沉默得吓人，也认真得吓人。我随手丢给他的基础功法，他能不眠不休地练到完美。我炼丹炸炉，他会默默收拾干净，然后自己去查典籍，告诉我炸炉的原因。我忘了给他准备膳食，他就自己去厨房找吃的，甚至慢慢学会了做饭，而且做得越来越好。
他就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瑶光峰，然后开始以我无法理解的速度，接手一切他认为“该做”的事。从整理我的书房，到安排峰内用度，再到与其他峰打交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除了修炼和玩，啥也不用操心的“幸福”生活。
那么，现在的我，是如何“暗中观察”他的呢？
虽然我看起来大大咧咧，但其实……我也是会偷偷看我家徒弟的啦！
比如现在，夜色已深，我假装在露台上打坐感悟星辰，实则微微睁着一只眼，悄悄看着书房里的溯儿。
他坐在灯下，身姿笔直，正对着一枚玉简凝神批注。那是明天要给新入门弟子讲解的《基础心法注解》，他写得比宗主师兄的讲义还详细。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少年气早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可靠的气质。
我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心想：是不是今天送来的账目又有什么问题？还是天枢峰那边又来找茬了？
我看着他偶尔停下笔，指尖轻轻按揉太阳穴，心想：唉，肯定是今天帮我处理那个失控的聚灵阵累着了。下次我得控制点力道。
我看着他手边那杯早已凉透的灵茶，心想：这孩子，一忙起来就什么都忘了，也不知道喝口热的。
他们都说，是溯儿在照顾我。可我知道，是我依赖他，依赖得要命。
我见证了他从那个沉默警惕、浑身是刺的少年，长成如今这般清风朗月、担起一峰重任的模样。他的沉稳不是天生的，是被我这个不靠谱的师尊和瑶光峰这一大摊子事，硬生生磨炼出来的。
有时候，我会想起初见他时，他眼中那不属于他年龄的沉重和冷静。那时我只觉得有趣，现在却偶尔会有一丝……心疼？或许我当年应该更温柔一点，而不是那么随意地把他“捡”回来。
但每次我流露出一点点这样的情绪，溯儿总能敏锐地察觉到，然后会用他那独有的、平静无波却又无比可靠的语气说：“师尊，一切有弟子在。”
于是，那点心虚和心疼，便会悄悄化作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
我知道，我可能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师尊。但我捡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徒弟。
看着灯下那个为我、为瑶光峰撑起一片天的身影，我悄悄笑了，心里盘算着，明天要不要再去库房找找，有没有什么能帮他缓解疲劳的宝贝丹药……或者，至少记得在他批阅公文时，给他续上一杯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