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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依旧看着窗外,看着那片倒映着天空、却也深不见底的湖水。

然后,他的目光越过湖面,投向远方。

那座在阳光下闪烁着威严光芒的汉东省W大楼。

它矗立在那里,沉默,坚固,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包括他的。

许久,他缓缓开口。

声音平静,却透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虚无。

“暴风雨要来了。”

“先想办法……别在第一阵风里,就被连根拔起吧。”

“路……”

他顿了顿,最终,没有再说下去。

清晨六点半,四号楼301室的餐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小米粥冒泡的细微声响。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射进来,在深色原木餐桌上切出一道道光栅。

陆正鸿放下手中的竹筷。

象牙白的筷头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泽。

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妻子王雪。

她穿着浅米色的亚麻家居服,头发松松挽了个髻。

几缕碎发垂在颈侧,正用白瓷汤匙小口喝着粥。

动作轻缓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

餐厅里只有碗勺轻碰的声音。

“今天上午的C委会,”王雪抬起眼,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晨光。

“几点开?”

“九点。”

陆正鸿拿起手边的素色餐巾,缓慢而仔细地擦了擦嘴角。

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

“沙书记亲自主持,议题不少。干部队伍建设,经济形势分析,还有……几个重大项目的推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餐桌上面那盆开得正盛的蝴蝶兰上。

紫色的花瓣在晨光里薄如蝉翼,美得不真实。

“高书记那边……”王雪欲言又止。

“你上午有空的话,”陆正鸿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天气。

“去一趟三号楼。吴老师喜欢蝴蝶兰,我让陈海准备了一盆品相最好的。你送过去,就说是我从魔都带过来的,养了半年,想着汉东的气候更适宜,送她赏玩。”

王雪握着汤匙的手顿了顿,汤匙边缘停在唇边。

她抬眼,细细端详丈夫的脸。

那张脸在晨光里显得清癯而轮廓分明。

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像两口深潭,看不见底。

结婚二十年,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这盆蝴蝶兰,哪里是送花?是送态度,是送一道温和却清晰的信号。

是告诉高育良,告诉吴慧芬。

我陆正鸿记得师恩,念及旧情,但公私之间,有一条线。

这条线,我画得清楚,也希望你们看得明白。

“我明白了。”王雪放下汤匙,瓷器和桌面碰出清脆一响。

她不再多问。有些事,问得太透,反而失了分寸。

“对了,”陆正鸿起身,走向玄关。

从衣帽架上取下那件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外套。

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如果吴老师问起C委会的事,问起我的态度……”

他转过身,一边穿外套,一边看向妻子。

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告诫。

“你就说,我刚来汉东,还在熟悉情况。很多事不了解,不便多言。其他的一概不知,一概不传。”

“好。”王雪点头,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动作依旧轻缓。

陆正鸿走到玄关处的落地镜前,仔细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和领带。

镜子里的人,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那是一张适合出现在任何严肃场合的脸。

标准,冷静,无可挑剔。

但王雪知道,今天这场C委会,不会平静。

丈夫镜片后那双此刻平静无波的眼睛,今天上午,将成为搅动汉东政坛风云的关键。

九点整,S委J委会议室。

厚重的红木双开门紧闭着,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十三把高背皮椅已经坐满。

空气里有淡淡的茶香、纸墨味。

还有一种属于权力核心区域的、特有的沉肃气压。

沙瑞金坐在主位。

他没有穿西装外套,只穿了件熨帖的白衬衫。

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块款式简洁的钢表。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文件夹,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的万宝龙钢笔,笔帽搁在一旁。

左手边,省长刘长生正低头翻阅着什么。

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是惯常的、看不出深浅的表情。

右手边,副书记高育良坐得笔直。

银发在顶灯光线下泛着冷光。

他面前的笔记本已经打开,手里转着一支红蓝双色铅笔。

再往下,J委书记田国富脸色冷硬,像块未经雕琢的花岗岩。

组织部长吴春林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宣传B长低头喝着茶。政法委书记……

陆正鸿坐在刘长生下首,位置不居中,但也不偏远。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黑色的软皮笔记本。

手里习惯性地转着一支红笔。

那是他在魔都时就养成的习惯,红笔圈点,杀伐决断。

茶杯里的水汽袅袅上升,在他镜片上蒙了一层极淡的白雾,又迅速散去。

“人到齐了,开会。”

沙瑞金开口,声音不高,但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

会议室里最后一点低声交谈瞬间消失。

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今天第一个议题,”沙瑞金环视全场。

目光从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像在检阅,又像在掂量。

“干部队伍建设。”

他顿了顿,翻开面前的文件夹,动作很慢,却让所有人的呼吸都跟着紧了紧。

“最近,上面连续下发文件,反复强调,要建设一支忠诚、干净、担当的高素质专业化干部队伍。这不仅是要求,更是命令。”

沙瑞金的语气平和,但每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沉重落地。

“汉东的情况,在座各位心里都有一本账。有些干部,能力很强,政绩也很突出,但问题……也不少。有些岗位,长期不动,成了一潭死水,不仅影响工作,更滋生惰性,甚至……腐败。”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对面高育良的脸上,停留了一秒。

“所以,我提议,”沙瑞金的声音陡然清晰了几分。

“从即日起,冻结全省所有厅级以上干部的职务晋升。为期……暂定三个月。”

“嗡——”

尽管在座的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句话还是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每个人心里掀起了巨浪!

冻结晋升?三个月?全面考察?

陆正鸿手中的红笔停住了,笔尖悬在纸上,没有落下。

他能感觉到,坐在斜对面的高育良,身体瞬间绷紧了。

“这三个月里,”沙瑞金继续,语速不快,但字字如钉。

“由组织部牵头,会同J委、政法委,对现有厅级干部,进行一次全面、深入、细致的考察。合格的,留用。不合格的,调整。有问题的……”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

“该查的查,该处理的处理。绝不姑息,绝不手软。”

话音落地,会议室里静得可怕。

连空调出风口的风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这意味着什么?在座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这意味着汉东所有厅级干部。

从厅长到市长,从书记到局长。

未来三个月,原地踏步!

那些已经运作到关键节点的,那些在排队等位置的,全B暂停!

更意味着,沙瑞金要借这把“尚方宝剑”,对整个汉东的厅级干部队伍,进行一次彻底的筛查、清洗、重塑!

高育良放在桌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掐进了掌心。

但脸上,依然维持着平静。

他只是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动作很稳。

只是放下时,杯底和桌面碰出的声音,比平时重了半分。

“我完全同意沙书记的提议。”

第一个开口的,是J委书记田国富。

他的声音冷硬,像铁块敲击岩石,没有丝毫感情色彩。

“汉东的干部队伍,尤其是某些关键岗位的干部,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田国富的目光转向高育良,又缓缓移开,像刀锋划过。

“有些干部,能力是有,但作风霸道,群众反映强烈。有些干部,生活腐化,和企业家勾肩搭背,界限不清。还有些干部……”

他顿了顿,突然点名,声音不高,却像惊雷炸响。

“比如,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同志。”

空气彻底凝固了。

高育良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

他放在桌上的右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陆正鸿垂下眼帘,看着笔记本上那点未落的红痕,心里明镜似的。

来了。第一枪,瞄准的就是汉大帮的核心人物,高育良的头号门生。

“祁同伟同志的工作能力,特别是破案攻坚的能力,我不否认。”

田国富继续说,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诛心。

“他主持的打黑除恶、禁毒这些专项,成绩确实摆在那里。但是……”

这个“但是”,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最近一段时间,关于他的反映,也不少。主要集中在几个方面:和特定企业家交往过密,界限不清;生活作风……有待商榷;还有,利用职务影响力,为某些企业‘协调’关系、‘摆平’事情。”

田国富抬起头,目光直视高育良,没有任何躲闪。

“这样的干部,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提名他担任副省长……高书记,您觉得,合适吗?群众会怎么看?组织J律的严肃性在哪里?”

“田书记!”高育良终于开口。

声音还算平稳,但底下压着一股即将喷薄的暗流。

“祁同伟同志,是我省公安战线培养出来的优秀干部,是经过实践考验、立功受奖无数的功臣!你说的那些‘反映’,有真凭实据吗?还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捕风捉影、恶意中伤?”

“是不是捕风捉影,”田国富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温度。

“查一查,不就知道了?组织部完全可以介入嘛。如果祁同伟同志真的清清白白,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怕组织上查?”

“查,当然可以查!”高育良身体微微前倾,盯着田国富。

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对方。

“但不能因为一些来源不明的反映,就否定一个干部的全B成绩、全B贡献!这是对干部的不负责任,更是对工作的严重干扰!祁同伟同志在公安厅这些年,破获了多少大案要案?打掉了多少盘踞多年的黑恶势力?维护了多少次重大活动的绝对安全?这些实实在在的功劳,田书记是看不到,还是……选择性失明?”

“我看到了。”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不高,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切入了两人之间紧绷的空气。

是李达康。

他坐在陆正鸿斜对面,一直低着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此刻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高育良。

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个字都像秤砣一样砸下来。

“我也看到,祁同伟同志和山水集团的董事长高小琴,来往非常密切。据我所知,两人不仅是‘球友’,还经常一起吃饭、一起出入某些高档场所,甚至……一起出国‘考察’。”

他顿了顿,翻开手边一份材料。

“山水集团在京州,这几年拿了多少地?享受了多少税收返还和政策扶持?这些项目,有多少是走了‘绿色通道’?有没有经过严格的公开招投标程序?这些,李市长,”他看向高育良,目光坦然。

“您可能不太清楚细节,但作为京州市长,我那里……有记录,有备案,也有……一些疑问。”

高育良猛地转头,死死盯住李达康。

那目光不再是平时的儒雅温和,而像两把淬了火的刀。

“李市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李达康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声音清晰而冷静。

“我是京州市长,对在京州注册经营的企业,对可能涉及京州利益的干部行为,有监督的责任和义务。祁同伟同志和高小琴的密切往来,持续时间长,频率高,涉及场合多……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工作交往范围。领导干部和特定企业家保持这样密切的私人关系,是什么性质的问题?高书记,您是分管组织工作的副书记,您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这是捕风捉影!是借题发挥!”高育良的声音提高了半度。

虽然还在控制,但那股怒意已经像即将决堤的洪水。

“是不是捕风捉影,”田国富又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扔了回来。

嘴角那丝冷笑更深了。

“查一查,不就真相大白了?高书记既然对祁同伟同志这么有信心,这么爱护,想必……也不会反对组织上对他进行一次全面、公正的考察吧?清者自清嘛。”

高育良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握着钢笔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环视会议室,刘长生垂着眼,手指摩挲着茶杯。

吴春林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其他人或低头,或目视前方,眼神各异。

他感到了孤立。一种冰冷的、赤裸裸的孤立。

沙瑞金一直没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场交锋。

直到此刻,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绷紧到极致,他才缓缓开口。

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陆正鸿。

“正鸿同志。”

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齐刷刷投向陆正鸿。

这个空降的常务副省长,这个背景成谜的关键变量。

这个在昨晚大风厂事件中展现出冷静判断和远程掌控力的人。

他会站在哪一边?

他的态度,可能直接决定这场博弈的走向,甚至决定祁同伟的政治生命。

陆正鸿放下手中那支一直转动的红笔。

笔杆落在笔记本上,发出轻微的“嗒”声。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迎向沙瑞金的视线,语气平和,听不出任何倾向。

“沙书记,我刚到汉东工作,对祁同伟同志的具体情况,确实……不了解。”

他顿了顿。

高育良眼中,难以抑制地闪过一丝微弱的期待。

或许,这个学生,还会顾念一点师生情分?

哪怕只是保持中立,模糊表态?

田国富和李达康则微微皱眉,显然对这个过于“标准”的回答并不满意。

然而,陆正鸿的下半句话,让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分量。

“关于干部队伍进行全面考察这件事,我个人认为……是非常必要的。

汉东的干部队伍,就像一台高速运转了多年的机器,需要定期进行全面的检修、保养,甚至……更换掉一些磨损过度、存在隐患的零件。

这是对机器负责,也是对整个系统的安全负责。”

他看向沙瑞金,眼神诚恳。

带着下属对上级应有的尊重,却又独立而清晰。

“所以,我建议,祁同伟同志的副省长提名,可以按照沙书记的提议,暂时冻结。

等到组织部门的全面考察结果出来之后,如果祁同伟同志确实德才兼备、清清白白,没有任何问题,那么再提,也为时不晚,是金子总会发光。

如果……”他再次停顿,声音很轻,却让会议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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