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破洞的地方，月光洒下来，照在两人之间。
玄宸还保持着抬手施法的姿势，林悠悠还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个被轰下来的刺客躺在地上哼哼，但没人理他。
半晌，林悠悠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天道主？”
玄宸放下手，金光消散。他脸上属于“陈玄”的平凡伪装开始褪去，露出原本那张清冷俊逸的脸，玄衣无风自动，周身气息从筑基期一路飙升回……深不可测。
他沉默片刻，低头：“是我。”
林悠悠看着他，脑子里像是有几百只灵鼠在跳踢踏舞。
天道主。
云辰君。
三界至尊。
在她考核司当了半个月文书，被她使唤着整理玉简、跑腿送文件、甚至被她拍肩膀说“好好干”的那个陈玄。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所有话堵在喉咙里，最后憋出一句：
“……好玩吗？”
玄宸一愣。
他预想过很多种反应：愤怒、失望、质问、甚至拂袖而去。
但“好玩吗”？
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林悠悠见他沉默，自己先笑了——不是开心的笑，是那种“我真是个大傻子”的笑：
“所以，您这算是……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还是……”她顿了顿，“看我笑话？”
“不是。”玄宸立刻否认，“我只是……”
他想说只是想看看真实的改革情况，想近距离了解她是怎么工作的，想……多陪陪她。
但这话太直白，说不出口。
最后他只能干巴巴地说：“想帮忙。”
“帮忙？”林悠悠挑眉，“用天道主的身份下道旨意，不是更方便？”
“那不一样。”玄宸说，“旨意是命令，而改革……需要理解，需要共识。”
他看着她：“我想知道，你在面对那些阻力时，是怎么想的。想知道那些仙官为什么支持，又为什么反对。想知道……”
“想知道我是不是在瞎折腾？”林悠悠接话。
“不。”玄宸摇头，“我知道你不是。”
月光下，他的眼神很认真：
“从你在云台上拿出第一份会议效率报告开始，我就知道，你是认真的。我只是……想离这份认真近一点。”
林悠悠不说话了。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三界至尊，此刻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站在她面前，耳根微微发红。
忽然，她就没那么生气了。
甚至有点想笑。
“所以，”她问，“这半个月，您……体验如何？”
玄宸想了想，实话实说：
“很累。”
“比管理三界还累？”
“不一样。”他说，“管理三界是看规则，看大势。而在考核司……要看人。”
他顿了顿：“赵三为什么偷懒，周老为什么较真，青蘅为什么拼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而这些理由，往往比规则复杂。”
林悠悠看着他，眼神渐渐柔和。
这个回答，她信。
因为只有真正在基层待过的人，才会明白“看人”有多难。
“那现在，”她指了指地上还在哼哼的刺客，“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玄宸这才想起还有个刺客。
他走过去，蹲下身，指尖点在那人额头。
金光涌入，刺客浑身一僵，眼神变得空洞。
“谁派你来的？”玄宸问。
“……孔主事。”刺客机械地回答。
“除了他，还有谁？”
“还有……灵域‘万法盟’的副盟主，幽墟‘往生殿’的判官……”
玄宸眼神一凝。
万法盟，灵域最大的散修联盟，势力盘根错节。
往生殿，幽墟轮回司的对头，一直想夺权。
这两个，加上天境的孔慎……
“三界都齐了。”林悠悠走过来，“他们想干什么？”
“阻止改革。”玄宸站起身，“改革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天境的老牌仙官，灵域的既得利益宗门，幽墟的腐败体系……他们联合起来了。”
他看向林悠悠：“你这次，真的捅了马蜂窝。”
林悠悠耸肩：“捅都捅了，还能怎么办？把马蜂窝端了呗。”
玄宸看着她这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样子，忽然笑了。
“好。”他说，“那就端了。”
他抬手，一道金光裹住刺客，将其封印进一枚玉简。
“先关着。等证据齐了，一起清算。”
林悠悠点头，然后想起什么：
“对了，您这身份……还继续瞒着吗？”
玄宸看向她：“你觉得呢？”
林悠悠想了想：“暂时瞒着吧。您要是现在暴露，那些人就更不敢冒头了。不如……”
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您继续当‘陈玄’，我继续当不知道。等他们自己送上门。”
玄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心跳又快了一拍。
“好。”
—
翌日，考核司一切如常。
除了屋顶多了个临时补丁，以及“陈玄”今天格外沉默。
青蘅凑到林悠悠身边，小声说：“仙子，陈玄道友今天怪怪的，好像心事重重。”
林悠悠瞥了眼角落里正襟危坐的玄宸，忍住笑：“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也是，昨天那么大的动静……”青蘅忽然压低声音，“对了，我听说，昨晚云辰君亲自出手，在咱们考核司抓了个刺客！”
“哦？”林悠悠故作惊讶，“君上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是悄悄来的，抓了人就走了。”青蘅一脸崇拜，“君上真是深不可测，来无影去无踪……”
林悠悠看着角落里那位“深不可测”的君上，此刻正笨拙地整理着卷宗——他显然还不习惯用筑基期的修为干这些琐事，动作僵硬得像个提线木偶。
她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仙子笑什么？”
“没什么。”林悠悠擦擦眼角，“就是觉得……君上他，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亲民。”
—
下午，数据规范试点第一次跨部门协调会。
三个试点部门的人都来了，加上考核司，坐了满满一屋子。
玄宸作为草案起草者，负责讲解最新的调整方案。
他站在水镜前，声音平稳，条理清晰。但底下坐着的几位主事，表情都有些微妙。
严正（司禄殿）：“陈小友今日……气势不太一样啊。”
冷面仙子（巡查司）：“眼神变了。”
老妪（藏书阁）：“修为好像也……不对，还是筑基期啊。”
他们当然看不透玄宸的伪装，但那种久居上位的气质，偶尔还是会不经意流露。
玄宸也意识到问题，赶紧收敛，语气放得更温和：
“……所以，建议在数据交换时，增加二次确认环节，避免误操作。”
他讲完，看向林悠悠。
林悠悠点头：“大家有什么问题？”
众人摇头——方案太完善，挑不出毛病。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
“灵域万法盟使者到——”
“幽墟往生殿判官到——”
全场一静。
林悠悠和玄宸对视一眼。
来了。
—
两位“客人”被请了进来。
万法盟使者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修士，笑呵呵的，像个和气生财的商人。
往生殿判官则是个阴郁的老者，手里转着串骨珠，眼神像在打量尸体。
“听说天境在搞改革试点，我们特地来学习学习。”万法盟使者笑眯眯地说，“毕竟灵域和幽墟，也得跟上时代嘛。”
往生殿判官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林悠悠起身：“欢迎。不过今日是内部协调会，两位若有兴趣，可以旁听。”
“旁听好，旁听好。”使者点头，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
判官也沉默坐下。
会议继续，但气氛明显变了。
玄宸能感觉到，那两人的神识一直在暗中探查——不是探查方案，是探查在场每个人的修为、状态、甚至情绪波动。
显然，他们是来摸底，也是来……示威的。
—
会议进行到一半，出事了。
不是大事，是小事。
藏书阁的老妪在演示古籍数字化时，手里那本珍贵的《上古符文考》，突然开始……自动翻页。
而且翻得很有节奏：哗啦——停顿——哗啦——停顿——像在打拍子。
老妪愣住了：“这……这本书有灵？”
玄宸眼神一冷。
他感觉到，有一股极其隐秘的灵力，正从往生殿判官那里，操控着这本书。
是挑衅。
林悠悠也看出来了，她正要开口，玄宸却先一步动了。
他走到老妪身边，伸手按在书页上。
动作很轻，就像在安抚。
但暗中，一道天道级的镇压之力，瞬间切断了那股操控灵力。
书页停止翻动。
往生殿判官脸色一白，手中的骨珠“啪”地碎了一颗。
玄宸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
“判官大人，这书年岁久了，容易受外界灵力干扰。您说是不是？”
判官咬牙：“……是。”
万法盟使者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陈玄”，竟然能轻易破掉判官的秘术。
这个考核司……藏龙卧虎啊。
—
会议草草结束。
两位“客人”离开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等他们走远，林悠悠才问玄宸：“刚才那是……”
“往生殿的‘控物术’。”玄宸说，“他想试探我们的深浅。”
“那你……”
“稍微用了点力。”玄宸老实交代，“可能……把他吓到了。”
林悠悠想象那个阴郁老头被吓到的样子，又想笑了。
“不过，”她正色道，“他们今天来，肯定不只是试探。接下来，可能会有更大的动作。”
玄宸点头：“我知道。所以……”
他看向窗外：“是时候，去另外两界看看了。”
—
当晚，云殿。
玄宸卸下伪装，召来李魁。
“准备一下，三日后，我要去灵域和幽墟巡察。”
李魁一愣：“君上要公开巡察？”
“不。”玄宸说，“微服。”
李魁懂了：“带林主事一起？”
玄宸顿了顿：“……嗯。”
李魁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是。”
他退下后，玄宸坐在水镜前，看着镜中映出的自己。
三界巡察。
这本是他作为天道主的日常工作，但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要带着她，去看她改革影响下的真实三界。
希望她……不会太失望。
—
考核司这边，林悠悠也收到了通知。
“三界巡察？”她看着玄宸递来的玉简，“您……君上要带我一起去？”
“嗯。”玄宸——现在是“陈玄”的样子——点头，“君上说，改革推行至今，该看看实际效果了。”
林悠悠想了想：“行。什么时候出发？”
“三日后。”
“去多久？”
“看情况。”玄宸说，“可能半个月，可能一个月。”
林悠悠点头，忽然问：“那您……陈玄道友，一起去吗？”
玄宸：“……”
他该说“去”还是“不去”？
说“去”，等于承认自己还要继续伪装。
说“不去”，又显得奇怪。
最后他只能含糊道：“君上……可能有安排。”
林悠悠看着他这副纠结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行了，不逗您了。”她摆摆手。
玄宸身体一僵。
“您那演技，”林悠悠忍笑，“实在……有待提高。”
玄宸耳根又红了。
“不过，”林悠悠正色道，“既然您想继续演，那我就陪您演。只是……”
她看着他：“巡察的时候，您可别露馅了。灵域和幽墟那些人，眼睛毒得很。”
玄宸点头：“我会注意。”
“那行。”林悠悠起身，“我去准备行李。对了……”
她走到门口，回头：
“君上，下次想体验基层，可以直接说。不用这么……曲折。”
说完，她笑着走了。
玄宸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终于扬起一个真实的笑容。
这个林悠悠……
果然，很有趣。
—
三日后，天境南天门。
一支小型“巡察团”集结完毕。
成员：云辰君（本体）、林悠悠、李魁、青蘅、还有……陈青。
对，陈青也被带上了——因为林悠悠说：“这孩子脑子活，路上可能用得上。”
陈青现在兴奋得不行，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里面全是他的“仙术小发明”。
玄宸看着这支队伍，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哪是巡察团，这分明是……观光团。
果然，出发前，青蘅举手提问：
“君上，灵域有什么特产吗？我想给考核司的同僚带点纪念品。”
玄宸：“……”
林悠悠接话：“灵域的‘百味果脯’不错，还有‘云锦丝’，给周老带点，他喜欢做手工。”
李魁默默补充：“灵域的‘淬剑石’也很好。”
陈青：“我想买点稀有的炼器材料！”
玄宸揉着眉心：“……先办正事。”
“是！”众人齐声。
但眼神里的兴奋，藏不住。
玄宸看着他们，忽然觉得，这次巡察，可能会比想象中……热闹。
—
云舟启动，穿过天门，驶向灵域。
林悠悠站在船头，看着下方越来越近的灵域山河，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玄宸：
“君上，寒渊真君……还在上界养猪吗？”
玄宸点头：“昨天刚传讯，说又升职了，现在是‘灵猪素质教育总指导’，负责编写上界灵兽教材。”
林悠悠想象一头猪在给其他灵兽上课的画面，又笑了。
“那……上界好玩吗？”她问。
“没去过。”玄宸老实说，“天道主只能管下三界，上界……是另一个体系。”
“可惜。”林悠悠说，“不然还能去看看寒渊真君。”
玄宸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说：
“等改革稳定了，我带你去。”
林悠悠一愣，转头看他。
玄宸别过脸，耳根微红：“……我是说，如果有机会的话。”
林悠悠笑了：“好啊。”
云舟穿过云层，灵域大地在脚下展开。
新的旅程，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