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生了锈的铁门,一推,发出刺耳的声响。
八岁那年,我爸妈花了十五万,给五岁的程璐买了一架德国产的钢琴。
那架黑色的庞然大物被搬进客厅,占了半个空间。
程璐的手指在琴键上乱按,发出不成调的噪音。我爸妈站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
我妈说:“我们家璐璐就是有艺术天分。”
我爸说:“以后是个钢琴家。”
我放学回家,写作业需要安静。我对我爸说:“爸,妹妹弹琴太吵了。”
我爸脸一沉:“你当姐姐的,让着点妹妹怎么了?回你那小屋写去。”
我的小屋,是北边那个没有窗户的储藏室,五平米。
十六岁,我考上重点高中,学费一年八千。
我爸妈正在客厅里,陪着程璐看留学宣传册。程璐指着英国的学校,眼睛亮晶晶。
我拿着缴费单,站到他们面前。
“爸,妈,该交学费了。”
我妈头也没抬:“家里哪有钱?你妹留学的钱还没凑够呢。”
我爸把宣传册放下,看着我:“你一个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读个职高,早点出来打工,还能帮你妹妹分担点。”
那天下午,我去找了学校附近所有餐馆。
晚上,我站在一家川菜馆的后厨,闻着呛人的油烟,把手伸进冰冷的洗碗池。
二十二岁,我大学毕业。
程璐从英国回来,带了三个巨大的行李箱。
她拿出各种名牌包,化妆品,在我妈面前展示。
“妈,你看这个,最新款。”
“哎哟,我女儿真有出息。”我妈拿着一个包,左看右看。
我爸在旁边递水果:“璐璐在外面辛苦了,多吃点。”
我拖着一个破旧的行李箱进门。我的行李箱里,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四年的大学课本。
我叫了一声“爸,妈”。
他们像没听见。
程璐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嫌弃,仿佛我身上的风尘仆仆,会弄脏她昂贵的衣服。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吃着泡面。
隔壁客厅,传来他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
工作第一年,我每个月工资三千五。我留下五百块生活,剩下三千,全部还助学贷款。
那五百块,我要付房租,水电,交通,吃饭。
我学会了买超市打折的菜,学会了自己做饭,学会了走路去公司。
有一次,我饿得胃疼,坐在路边哭。
我给我妈打电话。
电话接通,我还没开口,就听见我妈在那边说:“璐璐啊,你那个车,妈给你看了个新的颜色,特别好看……”
我默默挂了电话。
手机屏幕上,倒映出我苍白的脸。
二十七岁,我终于还清了最后一笔贷款。
那天,我查了银行卡余额,一千二百块。
我给自己买了一份十五块钱的盒饭,加了一个鸡腿。
我觉得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
这些年,我像一个潜行在黑暗中的影子。而程璐,是我家那颗永远光芒万丈的太阳。
她拥有的一切,都是从我身上剥夺的。
现在,太阳要陨落了。
他们想让我这颗被吸干了血的星星,去燃烧自己,照亮她。
凭什么?
我看着手里的红色本子,过去的二十年,像一部黑白默片,在眼前飞速闪过。
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都凝固成一个冰冷的决定。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中介发来的消息。
“程小姐,您那套房子位置很好,是学区房,出手会很快。您期望的价格是多少?”
我回复:“价格可以低于市场价百分之十,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全款,越快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