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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回村的路上,月奴总觉得身后似有若无地缀着什么。她几次借着拐弯、歇脚回头张望,只见尘土飞扬的官道上行人车马往来,并无特别。许是心神不宁的错觉,她想。只是那姓钱的管家探究的目光,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头。

到家时,天已擦黑。封条还在门上,红得刺眼。阿禾从后窗翻进翻出,做好了晚饭,一碟咸菜,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见到月奴平安回来,他明显松了口气。

“姐,怎么样?”阿禾压低声音问,眼睛亮着希冀的光。

月奴摇摇头,又点点头:“见了宋夫子。他是个明白人,但……帮不了直接的忙。”她没提丝线和那张纸,也没提可能的转机,怕希望落空,更怕少年人藏不住事。“只让我们忍着,等。”

阿禾眼里的光黯了黯,随即又燃起倔强的火苗:“等就等!田里的水,我悄悄引过去了,秧苗没事。坡地的豆子,我夜里去看过两回,好着呢。”

月奴摸摸他的头,心口又暖又涩。“嗯,地活着,人就得活着。”

夜里,果然下起了雨。起初是淅淅沥沥的,后半夜转成瓢泼,敲打着屋顶的茅草,哗哗作响。雨水顺着屋檐淌下,在门前积起小洼,将那封条打得半湿,红色洇开,像滴落的血。

月奴睡不着,听着雨声,心里惦记着田里的水。雨太大,沟渠若排水不及,秧苗可能被淹。还有后山的坡地,土松,怕有滑坡。她起身,穿戴好蓑衣斗笠,又摇醒阿禾:“我去田里看看水,你看好家,警醒些。”

“姐,我跟你去!”

“雨大,路滑,你看家。”月奴语气不容置疑,抓起墙角的铁锹,从后窗翻了出去。

雨幕厚重,天地间一片混沌的哗响。月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田里赶,雨水打在斗笠上砰砰作响,蓑衣很快湿透,沉重的贴在身上。闪电偶尔撕裂黑沉的天幕,瞬间照亮被暴雨蹂躏的田野,紧接着是滚雷,闷闷地碾过心头。

快到田边时,一道刺目的闪电劈下,短暂的白光里,月奴看见田埂上影影绰绰,似乎有不止一个人影,还有工具翻动的模糊轮廓。她的心猛地一沉,加快脚步冲过去。

“什么人!”她厉声喝道,铁锹横在身前。

那几个人影似乎吓了一跳,动作停顿。借着又一次闪电的光,月奴看清了,是三个穿着蓑衣的陌生汉子,两人拿着铁锹,一人拿着像是镐头的东西,正在她家水田的田埂上奋力挖掘!田埂已被挖开一个不小的豁口,田里的水正混着泥浆,汹涌地往低处的河道里倾泻!照这个速度,不到天亮,三亩水田就要见底,秧苗全得旱死!

“你们干什么!”月奴目眦欲裂,冲上前去。

那三人见被发现,起初慌乱,待看清只有月奴一个女子,胆气又壮了。拿镐头的汉子啐了一口:“晦气!小娘皮,识相点滚开!这田被封了,爷们儿奉命‘疏通水道’!”

奉命?奉谁的命?月奴瞬间明白了。这不是天灾,是人祸!李谕等不及了,或者,是那个钱管家?要用这种阴毒的法子,毁了她的田,断了她的根!

“放你娘的屁!”月奴积压多日的愤怒、屈辱、恐惧,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化作一股蛮勇。她不管不顾,抡起铁锹就朝那挖开的豁口堵去,用身体挡住倾泻的水流,同时铁锹狠狠拍向最近一个汉子的腿。

那汉子没料到她如此凶悍,被拍得一个趔趄,痛叫一声。另外两人见状,也挥舞工具逼上来。雨夜,田埂,泥泞,四个身影扭打在一起。月奴不是对手,很快挨了几下,蓑衣被扯破,手臂火辣辣地疼。但她死死护在豁口前,铁锹胡乱挥砍,状若疯虎,一时竟让那三个男人近身不得。

“娘的,这娘们儿不要命了!”一个汉子骂骂咧咧。

“废什么话!快弄开她!”另一个催促。

混乱中,月奴感觉有人从侧面猛地撞了她一下,脚下田埂湿滑,她惊呼一声,向旁边水田倒去。泥水瞬间淹没口鼻,呛得她眼前发黑。慌乱中,她的手在泥里乱抓,却摸到一块坚硬冰凉的东西,像是石头,又不太像……

那三人见她落水,似乎也怕闹出人命,迟疑了一下。就在这片刻,远处传来阿禾声嘶力竭的喊叫:“姐——!来人啊!有人毁田害命啊——!”

寂静雨夜,这喊声穿透雨幕,惊起了附近几户人家的狗,吠声顿时响成一片。有屋舍亮起了灯。

三个汉子慌了神。“快走!”其中一人低吼,三人再也顾不上月奴和豁口,扔下工具,连滚爬爬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阿禾连滚带爬地扑到田边,哭着将月奴从泥水里拖上来。月奴浑身泥浆,狼狈不堪,咳出好几口泥水,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块从泥里摸到的硬物。

“姐!姐你没事吧?”阿禾吓得脸都白了。

月奴摇摇头,借着阿禾带来的气死风灯微弱的光,看向自己紧握的手。泥水从指缝间流下,露出那物的一角——不是石头,是陶,边缘粗糙,沾满泥,隐约有刻痕。

她的心,在冰冷的雨夜,狂跳起来。这不是普通的碎陶。

附近几户被惊动的村人提着灯笼赶来,看到被挖开的田埂、满地狼藉、浑身泥水的月奴姐弟,都是骇然。七婶吓得直念佛,连忙帮着搀扶。

“这是要绝户啊!天杀的!”有村人愤愤道。

“月奴,看清是谁了吗?”

月奴咬着牙,摇头。她不能说,无凭无据。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先回去,换身干衣裳,别冻着。”七婶抹着泪,“这田……唉!”

回到家中,封条还在,像一双嘲弄的眼睛。阿禾烧了热水,月奴换下湿透冰冷的衣物,擦洗身体。手臂和后背有几处瘀青和擦伤,火辣辣地疼。但她顾不上这些,小心地清洗着那块从泥里摸出的陶片。

陶片约有巴掌大,厚实,灰褐色,一面是弧形,像是某种器物的边缘或底部。清洗掉污泥,在灯下,可以看清上面有清晰的、规律排列的刻划纹路,线条古朴粗犷,绝非近现代之物。更让月奴心惊的是,在陶片内壁,靠近断裂处,粘着一点极细微的、暗红色的东西,已经石化,与陶土几乎融为一体。

这不是寻常家用的陶罐碎片。这纹路,这质地,还有这点暗红……月奴想起小时候听村里最老的九叔公醉酒后提过一嘴,说后山一带,很早很早以前,怕不是寻常地方,像是古人祭祀或埋骨之所,只是年代太久,没人说得清,也无人敢细究。

难道,李谕要的这片“清净”书院地下,真的埋藏着远古的祭祀遗迹?甚至……墓葬?而这块陶片,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若真如此,事情的性质就完全不同了。私毁古迹,尤其是可能涉及先民祭祀或墓葬的遗迹,在律法上是重罪,更是读书人极为忌讳的“损毁文脉”、“亵渎先灵”。李谕一个进士,若背上这种名声,仕途堪忧。

月奴握着陶片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一丝绝处逢生般希望的战栗。

她之前用虚无的“鬼魂”和含糊的“旧事”来阻拦,李谕或许不信,或许觉得可以压制。但若有了实打实的物证,指向这片土地下可能埋藏着需要官府勘验、甚至可能惊动学政乃至礼部的古代遗迹呢?他还敢强买,还敢这样暗中使绊子、下黑手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小了,渐渐沥沥,像是呜咽。远处传来第一声鸡鸣,嘶哑地划破黎明前的黑暗。

月奴将陶片用干净的旧布小心包好,藏进墙缝里。天快亮了。这一夜,有人想用雨水和阴谋冲垮她的田埂。却没想到,冲出的,可能是足以掀翻棋盘的东西。

惊蛰已过,春雷动,百虫醒。地下的东西,似乎也要被这连绵的雨水和人心叵测,给惊动了。

她看向窗外泛起的灰白色。阿禾累极了,趴在桌上睡着了,眉头还紧紧皱着。月奴走过去,给他披了件衣服。

斗争,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手里,似乎终于摸到了一点坚硬的、可以称之为“武器”的东西。只是,这武器太过烫手,用不好,可能先烧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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