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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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工业星火
第3章：匠户王铁锤
夕阳彻底沉入西边的城墙之下，最后一抹暖金色的余晖恋恋不舍地从破旧的窗棂纸上褪去，屋内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寒意也随之加深。
李毅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土墙，剧烈地喘息着。汗水和着煤灰，在他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凝结成一道道蜿蜒的泥垢，身上的粗布短打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剩下一片狼藉的漆黑。
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他的四肢百骸，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腰背更是如同折断般疼痛。但他看着眼前院子里那整齐排列的、近百个灰黑色的蜂窝煤胚子，嘴角却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疲惫却充满成就感的弧度。
成功了。至少，第一阶段成功了。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泥坨子，是他在这陌生而危险的时代，用知识和汗水换来的第一块基石，是通往生存之路的第一缕微光。
然而，短暂的兴奋过后，冰冷的现实立刻将他拉回。
饥饿如同烧红的铁钳，再次狠狠攥紧了他的胃袋，带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比之前更甚的虚弱感席卷全身。白天的劳作几乎耗尽了他这具身体最后的能量储备。
他需要食物，需要热量。否则，别说三天后应付泼皮，他可能连明天早上都熬不过去。
更重要的是，这些蜂窝煤胚子需要时间晾干。北京的秋夜，露水深重，若是放任它们在院里过夜，受潮软化，前功尽弃不说，时间也绝对来不及。
必须把它们搬进屋里，还必须生起火，保持室内一定的干燥和温度，加速干燥过程，同时……也让自己能暖和一下，弄点吃的。
生火？
李毅的目光落回到那些蜂窝煤胚子上。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何不就用这新做出来的蜂窝煤试试？虽然还没完全干透，但理论上，外部应该已经初步硬化，或许可以勉强燃烧。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作为工程师，他深信这一点。
他挣扎着爬起来，挑选了一个看起来相对最干硬、形状最规整的胚子，又费力地将屋里那个废弃已久、满是积灰的破旧泥炉搬到院子中央，小心地清理了一下。
没有现成的引火物，他只好从床铺下抽出几根干硬的稻草，又找来一些刨花似的碎木屑——这大概是王铁锤做木匠活时偶尔飘过来的。
深吸一口气，李毅用身上仅存的火折子——这是原主父亲留下的遗物之一，异常珍贵——引燃了稻草。
橘红色的火苗蹿起，贪婪地舔舐着干燥的碎屑，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李毅小心地将火种放入炉膛，然后屏住呼吸，将那个试验用的蜂窝煤胚子轻轻放了上去。
火焰似乎被这巨大的、潮湿的煤块压制了一下，变小了许多，浓重的白色水汽立刻从煤饼的孔洞和边缘“嗤嗤”地冒了出来，带着一股生煤和泥土混合的湿味。
李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失败了？还是说因为太湿了？
他耐着性子，小心地用手扇着风，给炉膛增加空气流通。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就在那点火苗似乎即将熄灭，李毅几乎要放弃时，变化发生了。
水汽的蒸发似乎带走了表层多余的水分，蜂窝煤内部的热量开始积聚。那微弱的火苗仿佛找到了突破口，突然顺着其中一个孔洞钻了进去！紧接着，旁边的孔洞也陆续被点燃，橘红色的火光从一个个孔眼中透出！
虽然燃烧得并不猛烈，烟雾也比预想的略大一些（毕竟还未干透），但炉膛内的温度确实在稳步上升，一股稳定而持续的热力散发出来！
成功了！即使是半干的蜂窝煤，也能点燃，并能提供持续的热量！
“太好了！”李毅忍不住低呼一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激动之情难以言表。这不仅仅意味着今夜有了取暖和烘干的手段，更证明了他的思路完全正确，这个产品有着巨大的可行性！
他小心翼翼地将炉子搬回屋内，关紧破门，狭小的空间里温度渐渐升高，驱散了夜的寒凉，也照亮了他满是煤灰却闪烁着希望的脸庞。
借着炉火的光和热，他将院里大部分的蜂窝煤胚子小心地搬进屋内，围绕泥炉摆放，利用余热烘烤。然后又用破陶罐烧了点热水，将最后一点点杂粮碎末煮成了一碗稀薄的糊糊，勉强安抚了轰鸣的肠胃。
身体暖和了，肚子也不再空得发慌，极度的疲惫终于彻底占据上风。他甚至来不及清理身上的污垢，就和衣倒在冰冷的硬板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沉的、无梦的睡眠。炉火噼啪，映照着他沉睡中依然微蹙的眉头，和那排沉默的、正在慢慢变干的黑色希望。
……
第二天清晨，李毅是被冻醒的。
炉火早已熄灭，屋内的温度比夜里降了不少。他一个激灵坐起身，首先看向那些蜂窝煤——经过一夜烘烤，它们的外表已经干燥硬化了许多，颜色也变得更黑了些。
时间不等人！今天是第二天，他必须开始销售！
他快速检查了一下，挑选出十几个完全干透、质地坚硬的成品，用破旧的藤筐装好。剩下的继续留在屋内阴干。
销售对象，他早已想好：最底层的市民、小商户。他们对于燃料价格最为敏感，也最容易接受新鲜事物。
销售方式：免费试用+效果演示。
他再次找到王铁锤。这位沉默的匠人刚刚起身，看到李毅搬来的炉子和那几个完全干透的蜂窝煤，眼中再次闪过讶异。他没想到李毅效率这么高，一夜之间竟然真的弄出了成品。
“王叔，再帮个忙。”李毅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我想借您的炉子和小院一用，当着街坊邻居的面，烧点热水，演示一下这蜂窝煤的效果。”
他需要一个人流量相对稍多，且有信任基础的地方。王铁锤的匠铺小院，平时偶尔会有街坊来修补东西，比他那死胡同尽头的破屋要强得多。而且，有王铁锤这个手艺人在一旁，无形中能增加产品的可信度。
王铁锤看着李毅急切而真诚的眼神，又看了看那造型奇特的煤饼，沉默地点了点头。他依旧没多问什么，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火炉搬到了院门口更显眼的位置，然后便退回院里，继续敲打他的铁器，仿佛一切与他无关，却又用行动提供了最大的支持。
李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开始行动。
他就在王铁锤的院门口，点燃了泥炉，放上一个装满水的破铁壶，然后塞入一个干透的蜂窝煤。
这一次，燃烧的过程顺利得多。烟雾明显比烧散煤要小，火苗从孔洞里稳定地冒出来，安静而持续地舔舐着壶底。
“各位叔伯婶娘，大哥大姐，都来看看嘞！”李毅清了清嗓子，开始吆喝。他的声音还带着虚弱，但努力放大，“新式石炭饼子，省煤耐烧，烟小火旺！烧水做饭，又快又省！今天免费试烧，亲眼看看效果！”
最初的吆喝吸引来的只是几个躲在远处、探头探脑的小孩子和个别路过行人好奇的一瞥。大多数人只是远远看着，指指点点，脸上带着怀疑和观望。
李毅不急不躁，只是耐心地看着那壶水。
时间慢慢过去。壶嘴里开始冒出白色的水蒸气，并且越来越浓。
“咦？这烟确实不大啊？”一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妇人停下脚步，有些惊讶地看着炉子。
“看着火还挺稳当。”另一个穿着短褂、像是力巴的汉子也凑近了些。
当壶水发出尖锐的嗡鸣声，滚滚白汽冲开壶盖，宣告彻底烧开时，周围已经围拢了七八个看热闹的街坊。
李毅适时地用厚布垫着，提起铁壶：“各位请看，这一壶水，只用了一块这样的煤饼，就烧得滚开！若用散煤，绝不止这个量！而且大家看，这煤饼还没烧完，还能继续烧很久！”
他展示着炉膛里依然在稳定燃烧的蜂窝煤，又拿出一个全新的与之对比。
“这泥坨子……真这么经烧？”老妇人将信将疑。 “多少钱一个？”力巴汉子更关心价格。
李毅早就计算过成本，立刻答道：“大娘，大哥，今日试卖，一文钱两个！若是用着好，以后常来照顾，还是一文钱两个！比买散煤划算得多，还省事，不用老去添煤看火！”
一文钱两个！这个价格极具冲击力。对于精打细算的底层百姓来说，省下的就是赚到的。
“给我来两个！试试！”那力巴汉子最先掏出皱巴巴的一文钱。他干的是力气活，冬天屋里能暖和点、省点煤钱，比什么都实在。 “我也要两个！”老妇人也动了心。 有了带头的，后面几个观望的人也纷纷掏出铜钱。
李毅强忍着内心的激动，手脚麻利地收钱，递货。带来的十几个蜂窝煤很快销售一空，后来的人没买到，还连连追问明天还来不来。
“来！明天还来！就在王铁匠这门口！”李毅大声应承着。
人群渐渐散去。李毅看着手里那七八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虽然微不足道，却重如千钧！这是他在这个时代，依靠自己双手和知识赚到的第一笔钱！
他走到依旧在埋头打铁的王铁锤身边，将其中两枚铜钱递过去：“王叔，多谢！这点钱您拿着打酒喝，午饭我一会儿给您送来！”
王铁锤停下手里的锤子，看了看那两枚铜钱，又看了看李毅诚恳而兴奋的脸，沉默了一下，伸出粗糙的手，只拿起了一枚，然后将另一枚推回给李毅。
“一顿饭。够了。”他声音低沉，依旧简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李毅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感激，也有敬佩。他不再坚持，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他拿着剩下的铜钱，飞快地跑到街口的粮店，买了一点粗粮，又切了一小条肥肉——这是承诺给王铁锤的午饭。回到屋里，他手脚麻利地生火做饭，虽然只是简单的粗粮饭加点油腥，但已是穿越以来最像样的一餐。
他和王铁锤在匠铺的小院里，默不作声地吃完了这顿饭。气氛有些沉默，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男人之间的默契在悄然滋生。
饭后，李毅立刻投入了新一轮的生产。有了早上的成功，他干劲十足。煤灰和黄泥都快用完了，他需要更多原料！
然而，就在他忙碌着和泥、制胚时，三个不速之客，再次出现在了巷口。
依旧是王五带着那两个泼皮，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不同的是，他们脸上没有了昨天的凶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贪婪。
显然，李毅昨天在王铁锤门口“卖煤”的消息，已经飞快地传到了他们耳中。
“哟呵！李小子，行啊！”王五一脚踹开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阴阳怪气地笑着，目光扫过院子里新做出来的几十个蜂窝煤胚子，又落到李毅沾满煤泥的手上，“真让你捣鼓出能卖钱的东西了？看来爷昨天宽限你，是宽限对了？”
他身后的瘦猴泼皮直接上前，拿起一个半干的蜂窝煤，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就这黑不溜秋的泥巴坨子，也能卖钱？你小子不会是骗街坊傻子的钱吧？”
另一个膀大腰圆的泼皮则不怀好意地逼近李毅，捏着拳头，骨节发出咔咔的声响：“赚了多少钱？还不赶紧孝敬五哥？是不是要爷们自己动手搜啊？”
危机，再次毫无征兆地降临！
李毅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些地头蛇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捞油水的机会。昨天的暂时退让，不过是等待收割而已。
他缓缓直起身，手上还沾着乌黑的煤泥，眼神却不再像昨天那样只有紧张，而是多了一丝冷静和锐利。他看着王五，缓缓开口：
“王五哥，昨天的约定是三天之期，今天才第二天。这些胚子还没干，卖不了钱。等我明天卖出去了，十五两银子，一定如数奉上。”
“等明天？”王五嗤笑一声，走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胚子，“爷现在就要看看你的诚意。今天卖的钱呢？交出来！还有，这赚钱的买卖，算爷一份！”
他图穷匕见，不仅要抢走今天微薄的收入，更要直接抢夺这刚刚萌芽的生计！
瘦猴泼皮闻言，立刻淫笑着就朝李毅放钱的那个破瓦罐走去。而那个壮硕泼皮，则直接伸手抓向李毅的衣领，准备先给他点苦头吃吃！
形势瞬间剑拔弩张！
李毅眼神一凛，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中那根用来搅拌煤泥的粗木棍！
难道……真的要动手？面对三个凶狠的泼皮，他这虚弱的身体，有胜算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铛！！！”
一声极其刺耳、震人心魄的金属爆鸣，猛地从旁边炸响！
只见隔壁院子的王铁锤，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门口。他手里握着一柄巨大的铁锤，刚刚狠狠地砸在了自家门框的一块厚铁片上，发出了那声令人牙酸的巨响。
他依旧沉默着，黝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平时略显浑浊的眼睛，此刻却如同淬火的钢铁般冰冷沉凝，死死地盯住了王五三人。他粗壮的手臂上肌肉紧绷，青筋毕露，那柄巨大的铁锤在他手中，仿佛轻若无物，却又带着千钧之力，散发出无比强烈的压迫感。
他没有说一个字。
但那股常年与火铁为伴锤炼出的凶悍气息，以及那柄极具威慑力的巨大铁锤，还有那声突如其来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巨响，瞬间镇住了三个泼皮。
王五的动作僵住了，抓向李毅衣领的泼皮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扭头看向王铁锤，脸上闪过一丝忌惮。
他们这些欺软怕硬的地头蛇，最清楚什么样的人能惹，什么样的人不能轻易招惹。王铁锤这种沉默寡言、手艺精湛、而且明显有一股狠劲的匠户，真逼急了，动起手来，他们三个未必能讨到好果子吃。
巷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五脸色变幻不定，看看面无表情、如同铁塔般的王铁锤，又看看虽然紧张却毫不退缩、手中紧握木棍的李毅，最终，脸上的凶狠慢慢被一种阴鸷所取代。
“好，好得很！”他皮笑肉不笑地点点头，指了指李毅，又瞥了一眼王铁锤，“李小子，你有种！还找了个靠山？行，老子就再等你一天！”
“我们走！”他恶狠狠地一摆手，带着两个心有不甘的泼皮，悻悻地转身离去。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李毅才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木棍，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向门口的王铁锤，郑重地抱拳行了一礼：“王叔，多谢！”
王铁锤只是微微点了点头，收起铁锤，转身走回自己的院子，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李毅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看着地上那些蜂窝煤，又看向泼皮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暂时的危机解除了，但王五最后的眼神告诉他，这件事，绝不可能轻易了结。
他的生财之道，已经被恶狼盯上了。
必须更快地积累资本，必须找到更强大的庇护。
生存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