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朔风卷着残雪,在李家村低矮的屋顶上呼啸盘旋,发出凄厉的呜咽。小屋内,油灯早已熄灭,只有灶膛深处未燃尽的柴火,透出一点微弱、暗红的余烬光芒,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沈大山躺在炕上,呼吸粗重而均匀,陷入深沉的昏睡。沈安然蜷缩在他身侧,小小的身体紧贴着伯伯温暖的身躯,小手还下意识地攥着他一片衣角,仿佛那是抵御寒夜与恐惧的最后屏障。外间,周郎中、李婆婆和老钱头挤在临时搭的地铺上,连日来的紧张劳作让他们疲惫不堪,鼾声轻微。
屋外,万籁俱寂,只有风声。村口那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槐树,枝桠在风中狂舞,投下狰狞变幻的影子。
一道比夜色更浓、更沉寂的黑影,如同贴着地面滑行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弋至小屋后墙根。黑影的动作没有一丝烟火气,完美地融入了风声与阴影的律动。他停在沈安然精心搭建、被杂物遮掩的“暖床”所在的后墙位置。
冰冷的指尖,在粗糙的土坯墙面上极轻微地拂过。没有试探,没有犹豫。指尖凝聚起一丝阴寒刺骨的内劲,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无声无息地刺入土坯的缝隙。内劲阴柔地渗透、侵蚀着泥土间的粘合力。片刻后,一块巴掌大小、边缘极其不规则的土坯,如同被无形的手完整地“吸”了出来,没有发出任何碎裂声!一个仅容孩童钻过的洞口,赫然出现!
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瞬间从洞口灌入,吹散了角落的暖意。那浓郁的、令人沉醉的甜香,也顺着洞口飘散出去。
黑影眼中寒芒一闪,身形如同没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悄无声息地从那狭小的洞口滑入屋内!落地如同羽毛,没有激起一丝尘埃。
冰冷的视线瞬间锁定炕尾杂物堆下的目标。那被破麻袋片覆盖着的“暖床”,在他眼中如同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宝藏!他不再有丝毫的耐心去破解失败的仿制之谜,他要直接夺走这“点石成金”的核心!
就在黑影的指尖即将触碰到破麻袋片的刹那——
“唔…!” 炕上,沉睡的沈大山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恶意的冰冷气息惊扰,喉咙里发出一声沉闷压抑的低吼。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沉重的身躯压得土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这细微的动静,在寂静的夜里,在高度警觉的黑影耳中,却如同惊雷!
黑影的动作猛地一滞!如同捕猎中被惊动的毒蛇,瞬间进入了极致的戒备状态!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倏地射向炕上翻动的身影!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了整个小屋!
沈安然被伯伯的低吼和骤然降临的冰冷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还没看清什么,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极致的恐惧感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瞬间窒息!她看到了!就在炕尾的杂物堆旁,一个模糊的、比黑暗更黑的影子!那影子正伸着手,抓向她的“暖床”!
“啊——!” 极致的恐惧冲破了喉咙的束缚,沈安然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尖叫!这尖叫在死寂的夜里,如同撕裂布帛的利刃!
“谁?!” 外间的周郎中第一个被惊醒,厉声喝问,同时猛地坐起!
李婆婆和老钱头也被尖叫惊醒,惊恐地坐起身。
黑影眼中的杀意瞬间暴涨!行迹暴露!再无顾忌!他不再理会那近在咫尺的“暖床”,身形如同鬼魅般暴起!目标直指——尖叫的源头!那只碍事的小耗子!冰冷的手指屈成爪状,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狠辣无比地抓向炕上沈安然细嫩的脖颈!速度之快,只在黑暗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这一爪,蕴含了“鬼影”必杀的决心和阴毒的内劲!别说一个五岁孩童,便是寻常壮汉,被抓实了也必定喉骨碎裂,当场毙命!
“安然——!!!” 周郎中目眦欲裂,嘶吼着扑过去,但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李婆婆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
老钱头抄起手边的烧火棍,却连黑影的衣角都碰不到!
死亡的阴影,冰冷彻骨,瞬间将沈安然彻底笼罩!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如石,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映出那索命的鬼爪!
就在这千钧一发、沈安然即将香消玉殒的瞬间——
“吼——!!!”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如同洪荒凶兽挣脱枷锁般的恐怖咆哮,猛地从沈大山胸腔深处炸响!这咆哮充满了暴戾、愤怒、以及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欲要撕碎一切的毁灭意志!
原本昏睡不醒的沈大山,在女儿生命受到致命威胁的刺激下,那沉睡的、被“金珠子”甘甜暂时安抚禁锢的恐怖力量,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沈大山那双紧闭的眼眸,在咆哮声中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不再是平日的浑浊茫然,而是燃烧着骇人的、如同熔融赤金般的疯狂光芒!他那只受伤未愈的右手,以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裹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扭曲空气的沛然巨力,如同攻城重锤般,后发先至,悍然迎向“鬼影”抓向沈安然的毒爪!
没有招式!没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倾泻!
轰——!!!
拳爪相交!
没有金铁交鸣的脆响,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如同重锤砸在湿透牛皮上的恐怖闷响!
“咔嚓!”
一声细微却清晰的骨裂声随之响起!
“呃啊——!” “鬼影”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充满痛苦和难以置信的短促闷哼!
他感觉自己抓到的不是一只血肉之躯的手掌,而是一块烧红的、坚不可摧的烙铁!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山洪暴发般的蛮横巨力,沿着手臂疯狂涌入!阴毒的内劲如同冰雪遇到熔岩,瞬间被蒸发、冲垮!指骨剧痛欲裂!整条手臂如同被万钧巨锤砸中,瞬间麻木,失去了知觉!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头!
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碰撞的瞬间,他清晰地看到沈大山那只赤金色的瞳孔,以及对方手臂皮肤下,骤然亮起的、如同烧红烙铁般的、一闪而逝的暗红色诡异纹路!
铁骨!真正的铁骨!而且…觉醒了?!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锥刺入脊椎!“鬼影”不愧是顶尖杀手,当机立断!借着那股沛然莫御的反震巨力,他强忍手臂碎裂般的剧痛和翻涌的气血,身体如同失去重量的柳絮,以一种极其诡异扭曲的姿态向后急退!同时,仅存的左手猛地一挥!
嗤嗤嗤!
三道乌光如同毒蛇吐信,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成品字形射向炕上的沈大山和沈安然!歹毒无比!
沈大山刚刚爆发一击,身体正处于力量宣泄后的短暂僵直,那三道乌光已至面门!
“伯伯小心!” 沈安然尖叫!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沈大山眼中熔金般的疯狂光芒猛地一凝!他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刚刚爆发完、还残留着恐怖力量的右手,猛地向身前一揽,将尖叫的沈安然整个护在自己宽厚的胸膛和臂弯之下!同时侧头,用肩膀迎向射来的乌光!
噗!噗!噗!
三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沈大山身体剧震,肩膀和上臂瞬间绽开三朵血花!乌光深深嵌入血肉!剧痛和毒素的麻痹感瞬间传来!
然而,这以身体为盾的举动,却为外间的周郎中三人争取到了宝贵的瞬间!
“贼子敢尔!” 周郎中睚眦欲裂,手中扣着的几枚银针化作寒星,带着破空锐啸,直射“鬼影”后心要穴!
老钱头也怒吼着,将手中的烧火棍狠狠砸向黑影!
李婆婆则抓起灶台上的铁勺,没头没脑地砸过去!
面对这前后夹击,“鬼影”心知今晚事不可为,再缠斗下去,一旦惊动全村甚至引来玄麟卫,后果不堪设想!他强压伤势和翻腾的气血,身体如同鬼魅般在狭小的空间内不可思议地扭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周郎中的银针和老钱头的棍子,却被李婆婆的铁勺砸中了后背!
“哼!” 一声闷哼。“鬼影”借势猛地撞向刚才被自己挖开的墙洞!
轰隆!
本就脆弱的土坯墙被撞开一个更大的窟窿!黑影如同受伤的夜枭,带着一蓬烟尘和几点溅落的血花,瞬间融入屋外无边的黑暗和狂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墙壁破洞灌入的刺骨寒风和满屋的狼藉、血腥与惊魂未定!
“大山!安然!” 周郎中第一个扑到炕边,声音都在发抖。
老钱头和李婆婆也慌忙围了过来,点燃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景象触目惊心。
沈大山半跪在炕上,巨大的身躯如同一尊沉默的守护神像,将沈安然死死地护在身下。他右肩和上臂插着三枚乌黑的菱形飞镖,深可及骨,伤口流出的血带着一丝诡异的暗紫色,显然淬有剧毒!他那只刚刚爆发出恐怖力量的右手无力地垂着,指关节处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甚至隐隐可见森白的骨茬!但他紧紧抿着嘴唇,赤金色的瞳孔已经褪去,眼神涣散,却依旧死死盯着怀里。
沈安然被他护得严严实实,除了惊吓过度小脸惨白、浑身发抖外,毫发无伤。她从伯伯钢铁般禁锢的臂弯里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到伯伯身上插着的飞镖和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瞬间崩溃大哭:“伯伯!伯伯你的手!你的伤!呜呜呜…都怪我!都怪我…”
剧痛、失血和强行爆发后的巨大反噬,如同潮水般将沈大山淹没。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摇摇欲坠。耳中沈安然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像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拽着他即将沉沦的意识。
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低下头,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怀中那张布满泪痕的小脸上。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安…然…”
“…我…我的…”
“…别…怕…”
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字眼,如同梦呓般挤出喉咙。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他那只没受伤的左手,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带着千斤的重量,颤抖着、却无比轻柔地,落在了沈安然被泪水浸湿的头发上。
那只粗糙、冰冷、沾着血迹的大手,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却沉重如山的力量,极其轻微地、安抚般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做完这个动作,沈大山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地垂下,高大的身躯如同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砸倒在炕上,再次陷入了深度的昏迷。只是这一次,他的眉头不再紧锁,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释然的弧度。
“我的安然…”
昏迷前那模糊的、带着强烈占有欲和归属感的低语,如同烙印,深深烙进了沈安然和周郎中三人的耳中。
“伯伯——!” 沈安然扑在沈大山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小小的身体因巨大的悲痛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周郎中看着沈大山血肉模糊的右手、肩臂上淬毒的飞镖、以及那昏迷中依旧残留的守护姿态,再听着沈安然那一声声绝望的“伯伯”,老眼瞬间湿润。他猛地一抹眼睛,厉声道:“别哭了!安然!你伯伯还没死!老钱!快!按住他!李嫂子!烧开水!拿我的药箱!快!清理伤口!拔毒!救人要紧!”
老钱头和李婆婆也被沈大山那“铁骨”初啼的震撼和此刻惨烈的伤势惊呆了,闻言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小屋瞬间陷入一片紧张混乱的救治之中。
屋外,寒风依旧呼啸。
破开的墙洞像一张狰狞的嘴。
远处,一道踉跄的黑影在风雪中艰难跋涉,兜帽下,嘴角不断溢出暗红的血沫,左臂软软垂下,显然伤得不轻。他回头望向李家村的方向,眼中没有了惯常的冰冷戏谑,只剩下刻骨的怨毒、深深的忌惮,以及…一丝更加强烈的、近乎疯狂的贪婪!
“铁骨…神拳…”
“还有那…能安抚铁骨的‘金珠’…”
“沈大山…沈安然…我们…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