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窗外的城市灯火如同沉入海底的星群,闪烁着遥远而模糊的光。邓海军宿舍的书桌被一盏孤零零的台灯照亮,形成一小片温暖的光域。桌面上堆满了摊开的书籍、写满公式的草稿纸、凌乱的文具,还有一台亮着屏幕的笔记本电脑,复杂的物理模拟程序正在后台运行。空气里弥漫着熬夜特有的咖啡因味道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邓海军揉了揉有些干涩的眼睛,目光从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点移开,落在旁边静音状态的手机上。屏幕是暗的。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亮了屏幕。微信置顶联系人的头像——那枝洁白的栀子花——依然安静,没有新消息的红点。
他点开与“笙楼”的对话框。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晚上八点多,是他发过去的一个关于“量子芝诺效应”(频繁观测能阻止系统演化)的有趣科普链接,附带了一句调侃:“看,只要我一直盯着你,时间就为你停止了。物理版‘盯人战术’?” 后面跟着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的笑脸表情。
时间显示:22:47。
已经过去快三个小时了,没有回复。
邓海军心里掠过一丝微小的失落,像投入平静水面的一粒小石子,荡开一圈涟漪,很快又平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柳笙楼的微信回复,似乎总带着一种难以捉摸的“时差”。有时快得像即时通讯,秒回他的问题或分享,聊得热火朝天;有时却像石沉大海,间隔数小时甚至半天才姗姗来迟,理由往往是“刚才在练埙,没看手机”或者“有点累,睡着了”。
他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会儿,想再发点什么,比如“睡了吗?”或者“还在练埙?”,但最终还是作罢。也许她真的累了,或者在专注练习。他不想打扰她。只是这种间歇性的“失联”,总让他心里有点不踏实,仿佛抓不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风。
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电脑屏幕上的模拟数据。那些代表粒子轨迹的曲线在眼前跳动,却难以再像之前那样牢牢抓住他的思维。柳笙楼的身影,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她专注聆听时清澈的眼眸,还有那偶尔流露出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静与疲惫,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
另一边,柳笙楼家,她的卧室。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光线。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床头柜上一个造型古朴的小沙漏,里面的细沙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流淌,记录着时间的流逝。
柳笙楼蜷缩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她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剧烈的眩晕感和胸腔深处的闷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放在枕边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是邓海军那条带着笑脸表情的消息提示光,在黑暗中一闪即逝,如同投入深渊的微弱萤火,未能唤醒沉睡的意识。
她刚刚经历了一次短暂的“锚定”。每一次从那个特定的时空坐标回归,都像是灵魂被强行撕扯了一次,伴随着剧烈的生理和精神消耗。此刻,她感觉自己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耗尽燃料的小船,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极度的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她沉向无意识的深渊。手机?微信?那些属于“正常”生活的信号,此刻遥远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要命的眩晕和心悸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柳笙楼在黑暗中艰难地睁开眼,意识像蒙着一层厚厚的浓雾。她摸索着找到手机,屏幕刺眼的光芒让她不适地眯起眼。时间显示:凌晨1:15。
她看到了邓海军几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和那个链接。点开对话框,看着他发来的科普和那个傻气的笑脸表情,一股强烈的愧疚感和心酸瞬间涌了上来,几乎让她窒息。她多想立刻回复他,像往常一样和他讨论那些有趣的物理现象,听他充满活力的声音。可是,手指虚软无力,脑子也一片混沌,连组织一句完整的话都困难。
她挣扎着,用尽力气在对话框里输入:“刚看到,这个效应好神奇!不过一直盯着我,时间停止的好像是你自己的效率吧?[偷笑] 刚才练埙有点晚,太困了直接睡着了…抱歉没及时回。”
指尖颤抖着,按下了发送键。看着那个代表发送成功的灰色小箭头,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跌在枕边。屏幕的光亮很快熄灭,房间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和寂静。她闭上眼,浓重的疲惫感再次席卷而来,意识迅速模糊。在彻底沉入睡眠之前,一丝带着咸涩的冰凉液体,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没入鬓角。
邓海军宿舍的台灯依然亮着。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提示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几乎是立刻抓起了手机。
是柳笙楼的回复!
看着那句带着调侃语气和[偷笑]表情的文字,还有那熟悉的“练埙睡着了”的理由,邓海军心里那点小小的失落和不安瞬间烟消云散,被一种温暖踏实的感觉取代。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她带着狡黠笑容打字的模样。熬夜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快速回复:
“被你发现了![捂脸] 效率确实暴跌。不过下次‘练埙’别太晚,早点休息。晚安,笙楼。(量子芝诺效应表示强烈抗议!)”
信息发送成功。他放下手机,重新看向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感觉思路似乎也顺畅了不少。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深夜的静谧包裹着他。他没有深究那“时差”背后的原因,只是单纯地为收到她的回复而感到安心和愉悦。殊不知,在城市的另一隅,那个刚刚回复了他消息的女孩,正陷入无梦的深度昏睡,苍白得像个易碎的瓷娃娃。